阿礼夺刀不及脸色煞白,这若是叫皇上知道了可是大罪,“八爷,八爷!您这是做什么?!我家主子若是知道了非要了奴才的命不可!”
胤禩没搭理他们,去了放生池边,对着湖面,将自己的头发剃了个干干净净。
阿礼怎么拦也拦不住,又是惊又是怕又是急,直接哭了出来。
“八爷,八爷,您怎能如此,您想想皇上,若是皇上知道必然龙颜大怒,您再想想惠妃娘娘,想想良嫔娘娘,想想福晋,您就算不为着自个儿,也要想想其他人……”
胤禩不听,他不喜欢这头发,他不想再忍。
一边儿的方丈听到那护卫口中一连串的贵人,连声阿弥陀佛,额头上冷汗淋淋,捻着念珠的手抖个不停。
这时,池子里跃出几条肥硕的鱼来,还有一些王八悠哉游荡,胤禩视线落到一旁雪白的梨花上时,眼中忽然多了几分异样。
昔年的记忆被勾出。
女人被淋得一头雪白的景象穿过久远的时空,被拉至眼前。
念及此,他爬上树,摘取那最高处的一枝。
折时高折些,需插向鬓边斜。
胤禩带着手中的梨花回了厢房,吩咐阿礼道:“带一份如意斋给福晋,将这花也一并带给她,让她……不要担忧。”
他回厢房小憩了半个时辰后,屋外传来急促却轻盈的脚步声。
门哗一声响,外面的人犹带着几分气喘,话音已先至,“既要送我花,爷为何不亲自送……你!八爷你的辫子呢?!”
明珂赶往裕亲王府时并未见八爷,听说八爷来了正觉寺后,她想也不想立刻赶来,可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景象……
八爷竟剃光了头?!
她触到他略茫然的眼神,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多日的担忧终于如那个落下的靴子一般,彻底落定再无回还的余地。
八爷当真磕坏了脑子,她郭络罗明珂的丈夫,外祖父家最看好的皇子,成了这个样子。
胤禩见女人立在那儿,满眼震惊,似乎受了重创一般不住踉跄后退,她长眉杏目,琼鼻朱唇,身段高挑,样貌美丽,此刻眼中含着泪。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
“八爷?”明珂哽咽,不敢置信地看着,声音颤抖,扑到他跟前,满眼的眼泪,端详着他,看着他的脑袋,“是谁?是谁做下的?!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她一双眸子立刻锁定了阿礼,“是你这狗奴才!你哪里来的胆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阿礼连忙跪下了。
“你怎么不拦着!你是个死人啊连个人都看不好!”明珂气得眼前一黑,终是厥了过去。
胤禩连忙将人抱住。
郭络罗明珂,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是额驸明尚之女。
岳乐年轻时曾随豪格征战,在顺治年间战功赫赫,后以亲王之尊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三藩之乱中收复湖南,以至帝王亲自迎接,之后则死于军中。
其资历功绩,宗室王公概莫能比,安王府文风也甚浓厚,是顺康年间满汉文化交流的场所,岳乐本人也十分支持顺治弥合满汉的主张。
郭络罗明珂在外家很受宠爱,几位舅舅也十分骄纵她,她高贵,美丽,自信,大方,有主见,善管理,对八阿哥的老师何焯的尊重就是延续安王府尊师的传统,若换个时代,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可惜只能一身本事系在丈夫身上。
康熙曾赞她说她是最具“满人风范”的格格,不过后来也在不喜她时说她“嫉妒行恶”。
雍正极厌恶忌惮她,说她狐媚残刻,上位后发圣旨将她休回外家,令人严加看守,不许她与胤禩联络,后逼她自尽,至此还不够,还要将她焚尸扬灰……
也无怪雍正对郭络罗氏忌惮,她背后站的是安王府,而胤禩与安王府的关系,与其说是皇子娶妻,倒不如说是安王府招婿,他们的婚礼都是在安王府举行的。
十八岁的贝勒,在众人眼中如日初升,不生野心都难,明珂的舅舅景熙、吴尔占也竞相依附参与到夺嫡的权位之中来。
……
日头渐渐落下余晖,钟声悠远,明珂在暮色中醒来,看到了身边的男人。
彼时屋中并没有点灯,外面的天光黯淡,她只见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床边,正握着她的腕。
这样的轻握叫她心悸,她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握了握他的手。
男人望向她,似在黑暗中勾勒她的轮廓。
明珂见他不说话,只用那双黝黑的眸静默地望着她,不唤她,也不问她,眼中不由浮上了一丝水雾,动了动唇,想问些什么,可终是被他傻了的事儿击溃。
她忍不住啜泣。
胤禩在黑暗中听了一会儿她的哭声,静静离去,坐在门口守了一夜。
次日,明珂失魂落魄地被阿礼送回府中,直到离开也没有见到人,她只听阿礼说八爷在院中守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