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莉娅即将离校的最后一天,安塔尔作出决定,他不再去见她了。

起因,是这天早晨,他得知了黛拉即将回校的消息。

他听见“黛拉”的名字,恍然惊觉自己这几天都做了什么事。

莉娅过往的罪行一一在眼前浮现,她给黛拉的食物下毒、她故意破坏黛拉的魔法课作业。

上一次,是在学院的湖边将黛拉推下,黛拉不会游泳,险些溺亡,幸好西奥赶到。

两人约定外出散心,直到今天才有了回来的消息。

安塔尔听说黛拉和西奥的这次冒险中,得到了传奇宝藏,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黛拉,那个善良、温暖的女孩,她值得获得最好的一切。

那么,莉娅呢?

安塔尔自问这个问题,感到心中、脑海里一片静谧。他意识到,他想要为莉娅说话。

对谁说?对西奥、对黛拉,还是对学院的所有人?

可这是为了什么?为她爱自己,还是为他们两个已然做出的背叛圣光的行为?

安塔尔常常梦见和莉娅的那个亲吻,这也是他的初吻。

他和她嘴唇轻轻相触,酥麻的感觉流过全身,梦里每次复现,都像是饮下过量红酒,大脑昏沉。

他自知这是堕落,可堕落、邪恶这些东西它们有着天然的诱惑力。

安塔尔整个夜晚都在床上辗转,他一边自我批判,一边回忆和莉娅的亲吻。

太阳出来时,他的眼角湿润了,冰冷的灰眸里落下一滴热泪。

他懊悔了。他该见她的,他想要见她。

立刻,马上。

再之后,到了早晨,他已经穿戴完圣骑士的铠甲,依约去到学院门口。

女孩静静伫立在那,手里提着行礼,等他。

安塔尔见到她,感到思念要冲破心脏,他急切又犹豫地向她靠近,他怕她问起昨天的事。

她没有问。她甚至都没有和他说话,她始终低着头,肩膀幅度很小地颤抖着。

你又哭泣了吗,莉娅?

还是你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我的气呢?

都不是。她身体颤抖的源头是恐惧。

莉娅深知,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马车上,莉娅双手放在大腿上,头不时抬起看圣骑士一眼,又将目光收回。

安塔尔从她的偷看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绵绵爱意。

实际上,女孩心里是在想,要怎么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做最后挣扎。

要么,干脆强|奸这位圣骑士好了!

想罢,又摇头,不行,做出这种事绝对是死路一条。

银发的圣骑士看起来是那种会为了守住贞洁、而和强|奸对象同归于尽的人。

她才不要和他同归于尽呢!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

莉娅心里呐喊出这无人能听见的话语,待她冷静,她想起一个问题。

安塔尔真的会杀她吗?

她完全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杀意呀。

“砰”地一声轻响打断她的思考。

莉娅、安塔尔顺着这记响声,一起看向车厢的地板。

一串项链躺在那里。

红色的,菱形形状,看起来就像是……

“黛拉的项链。”安塔尔认出了它,他弯腰将它拾起,指腹摩挲过红宝石微热的表面。

这颗项链的宝石采集自火山深处,是黛拉母亲给她留下的遗物。

黛拉患有遗传性的冰冻症,没有它,她的生命将迅速凋零。

故而,它出现在这,说明黛拉已经……

安塔尔手掌攥住项链,链条嵌进掌心,浑然不觉,他直起身体,看向莉娅。

青年的灰眸里淬着冰冷的寒光。

杀意,有了。

莉娅屏住呼吸,心中大喊不妙,她试图梳理现状,但失败了。

不行,她根本不记得“莉娅”偷过这串项链。

可这又怎么了呢?

优秀的演员,应当从容地面对“舞台”事故!

莉娅起身,蹲到安塔尔面前,双手捧起他的手掌。

“你……流血了。”她低头,吻住他的掌心,眼泪顺势流下,和血液混到一起。

安塔尔无情地将手抽离,“够了,莉娅,不要再演戏了。”

莉娅抬起头,蓝眸睁到了最大,“你觉得我在演戏?!”我确实是。

安塔尔说:“难道不是吗?你面对这串会危及黛拉性命的项链,却避而不谈地来关心我!”

莉娅说:“这是因为我——”忘词了,“不在乎。”好吧,就这么说。

安塔尔眸光更冷,“你是说,你不在乎黛拉的生死?”

莉娅冷笑着站起身,“对,我不在乎。这个世界上我只在乎您,我以为您,我以为您一直都知道呢……”

刚才还在冷笑的少女,一秒过后,露出了受伤万分的表情。

她把自己的脸压进双手掌心,哭到全身都在颤抖。

安塔尔听见这哭声,心脏紧揪,他想起他对她一晚上的思念。

他多么想要见到她啊!为何见到后,却发现她是这样一个虚伪、歹毒的女人呢?

还是说,她一直都是这样……

安塔尔的灰眸里寒光褪去,换作了一种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微微低头,陷入思索。

莉娅终于想好了措辞,她说:“安塔尔大人,如果您能在乎一点我的生命就好了。”

安塔尔的神志被唤回,他皱眉,“我什么时候不在乎你的生命了?”

今天,你就会拿你的剑捅穿我的胸膛,不过,我不会让它发生。

莉娅从手掌向上仰起脸庞,她眼泪流了满脸,模样狼狈,叫人怜惜。

安塔尔紧握住手,克制住去为她擦拭眼泪的冲动。

莉娅抽泣着说:“真的吗?您真的在乎吗?倘若您在乎,您昨天又为什么一天不来看我呢?”

安塔尔说:“这是因为、因为……”他无法回答!

安塔尔的内疚之心又被莉娅攥在手心了,只是,还不够。

这点内疚还不足以对抗她想要害死黛拉的恶行。

安塔尔按住心中那抹被她抓住的情绪,回驳说:“一天没有见你,你又怎么会死呢?”

莉娅说:“因为我已经同从前不同,我的心变得越来越贪婪了,若是不被填满,就会死亡。”

安塔尔问:“贪婪?”

莉娅说:“对,贪婪,正是贪婪!”

莉娅故意停顿,仿佛在稳定情绪,过了一会才说:“安塔尔大人,我原本对您的期待是和您说话。当我感受到您掌心的温度,我想要的变多了;当我和您亲吻,我想要的变多了;当您温柔地含住我的手指,我的心脏都要蹦出,我听见心底有无数声‘想要’,您要我怎么无视它们呢?我原本就疯狂地渴求您的身体,现在就更是……”话语截住。

莉娅捂住嘴巴,向后退步,“我、我都说了些什么!我真是疯了!”

安塔尔却对她的话并不意外,他舞会那天就已经发现,她对他有……那般欲求。

是的,她爱我,所以这次又是这份爱引诱着她作出的恶行吗?

安塔尔的心里,两个声音在争吵。

一个说,意图谋杀黛拉的女人不可原谅。

一个说,先生,您忘记了吗,是谁亲吻的她,是谁任由她吻自己的手掌,是谁情人般服务她的手指?

而且,先生,您明明早就知道,她爱您!您那天在舞会的房间外,听见了一切!

后者胜利了。

安塔尔的心脏被罪恶感刺穿,他身体猛地向后靠,脸颊失去血色。

一步错,步步错。

已经无法再修正了。

如果一定要修正,那就只能——

杀意快速地掠过脑海,马上被他抛到脑后。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杀了莉娅?我宁肯杀了自己,都不会杀了一个如此深爱我的女人。

她可是,我这一生能够碰见的最爱我的人。

安塔尔再度抬头时,他的灰眸里盛着一种异常温柔的光芒。

温柔到叫莉娅感到恶心。

你拿这种看恋人的眼神看我,是怎么回事?

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深爱的黛拉就快死掉了哦?

不过,就在刚才,她回想起漫画剧情。

黛拉确实丢失过项链,到最新话都没有找到,但她没有死,女主角怎么会死?

西奥的亲吻帮她存续了生命,原来他是来自火山的男人啊!

哈,诡计多端的少女漫画……

莉娅当时只顾着姨母笑看男女主亲吻,哪里还记得谁偷了项链啊。

现在,她知道了。是你,坏女人“莉娅”,你真是太坏了!

安塔尔呼唤了两次“莉娅”,都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呼唤了第三次。

这次,他得到莉娅的自言自语:“怎么会有‘莉娅’你这么坏的女人?我谴责你,我狠狠谴责你!”

安塔尔:嗯?她在自己骂自己吗?

安塔尔歪了下脑袋,有些被莉娅可爱到,他马上指责自己,这种想法不应该存在。

现在不是说她可爱的时候,她可是意图杀害黛拉的人。

可是,还是,忍不住地觉得可爱。

安塔尔在努力宽恕莉娅,因为宽恕莉娅就等于宽恕身为共犯的他自己。

这一复杂的心理使得他眸光温柔、声音也温柔。

“莉娅,坐过来。”

“?”

莉娅一脸茫然,但还是听话地坐到表情变了个样的圣骑士旁边。

她怀疑他有精神分裂症。

反正精神病肯定有,没病的人怎么会突然暴起杀人呢?

“项链的事。”安塔尔开口。

“我错了!”莉娅求生欲拉满,下意识说道。

安塔尔莞尔,“我知道,”表情旋而又变得严肃,“我待会会发一则魔法通信给黛拉他们,说明情况。”

莉娅想到那位脾气火爆的男主角,“西奥……会杀了我。”

安塔尔说:“不会,我会保护你,我会一直保护你到你接受完学院审判。”

莉娅说:“你的意思是,我还要回学院?”

安塔尔点头,“当然。学院内部的事都要经由审判庭的审议。”

莉娅绝望,她可不想再回那所人见人打的学院了,经过这件事,讨厌她的人只会更多。

莉娅捂脸,又一次哭泣,这次毫无疑问是真哭。

安塔尔拍打她的后背,安慰她:“莉娅,往好的方面想,这未必是坏事。”

莉娅承认:“确实有好的一面。”比如,你看起来好像不准备今天杀我了。

安塔尔小声地说:“我们又可以再见面了。”

莉娅:“……”原来你在想的是这件事?

莉娅为圣骑士的恋爱脑感到无语,不对,这不叫恋爱脑,这叫自恋。

莉娅懂了,是安塔尔对自我的迷恋救了她,他恐怕难以承受失去一个深爱他的女人吧。

真可怜,圣骑士,除了我,就没有人爱你了吧?

莉娅同情,又接着恶劣地想到,这是可以利用的事。

莉娅放下手,转头看安塔尔,“和你回去可以,但你要给我奖励。”

安塔尔凝眉,“你做错了事,却问我要奖励。”

对哦,我就是这样的女人。况且,这件事根本不是我的错!

气死。

莉娅压下怒气,说:“我本可以现在跳车的,但我还是和你乖乖回去、接受审判,这都是因为我爱你。”

安塔尔叹息,“莉娅,你这样的小女孩,在这荒郊野岭怎么生活得下去呢?”

莉娅说:“那也比死了好。万一审判庭给我的判决是死亡呢?”

安塔尔说:“不会的,审判庭近百年只判决过一人死|刑。”

莉娅说:“我会成为第二个。”她抽泣了一下,“我有预感。”

安塔尔伸出手,为她擦眼泪,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别哭了,莉娅。”安塔尔说,“我给你奖励,好吗?”

“好。”莉娅的脸上绽出笑容,“你亲亲我,好不好?”

安塔尔皱眉,屈指弹了下女孩的额头,“不可以,莉娅,圣骑士不能做这种事。”

“可你以前……”

“是的,我做错了,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秘密?”莉娅眼前一亮,“我可以拿它威胁你吗?”

安塔尔灰眸骤冷,杀意显现,莉娅向后缩,人抖成了筛子。

大哥,我错了,和你说情话好危险。

安塔尔感觉到莉娅的恐惧,他想她还在担心审判庭。

他又叹息一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自己的怀抱。

“拥抱可以吗?我只能给你这个了。”

“勉强可以吧……”

莉娅小声嘀咕,双手不安分地按到安塔尔的胸膛,什么都按不到,他被铠甲包得严严实实。

她不死心,又向上环住他的脖子,指腹摸过他的颈部没有被铠甲包住的部分。

安塔尔任由她这么做,他自己发魔法通信给黛拉,简单告知实情。

半小时后,他得到西奥的答复。

【西奥:我发现我的吻可以缓解她的病症,你不用急着赶回。至于莉娅,我不会放过她。】

安塔尔回复“好”,除了这个字外,他没有力气发出其他字。

他们亲吻了。

安塔尔感到郁闷,但又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或许因为他的吻交出得更早,比他们都早。

而亲吻他的人此刻就在他的怀里。

她甚至,还向他索取第二个亲吻呢。

安塔尔的目光落在莉娅的脸上,他没有发现他的目光这一瞬间变得有多么炙热。

莉娅被他吓到,“安塔尔大人,”她出声提醒他,“您看上去想要亲吻我呢。”

安塔尔回过神,摇头,“我没有。”他否认。

莉娅松了口气,她害怕这个男人对她动真感情。

圣骑士只是漫画里的一个帅哥。

她不可能为了他放弃其他所有的帅哥。

等到拔除死亡Flag、睡到他后,她就要和他说再见啦!

再见了,圣骑士,你的人生,其实根本一个爱你的女人都没有哦。

莉娅为这想法笑得开怀,安塔尔不明所以,只感觉到她抱他抱得更紧密。

她的触碰受到铠甲阻挡,他则能轻而易举搂住她的腰肢、轻薄她的肌肤。

他不会这么做。

可光是知道可以这么做,就足够让他呼吸紊乱了。

所幸,马车的停下让他有了推开她的理由。

车夫告知,要在这里的旅馆留宿一晚,明天再启程。

莉娅抿唇偷笑,那她不是可以和安塔尔一起住?

安塔尔看穿她的想法,“莉娅,不可以一起。”

莉娅说:“那我碰到危险怎么办?我被夜半出现的坏蛋抓走怎么办?我做梦梦见你看不到你怎么办?”

安塔尔被这连环的话语弄到晕头转向,他只好点头,答应。

他决定好,今晚他将一夜不眠,守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