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地越州至都城汴梁大概有一千余里,走水路顺风顺水的快船一月可至。叶家雇了一条船,刚至码头正搬运着箱子。
叶蓁蓁和一干丫环婆子等在码头旁的亭子里,等要装船的东西搬运好了再上船。叶知书正絮絮叨叨地叮嘱女儿要注意的地方,而这些他已经叨叨了几天了,她耳朵都起茧了。
“爹,我已经会背了,你停下吧好吗?”
“你这孩子!”
“你啥时候来京城看我呀?”她比较关心这个。
“那得等一阵子了,在我出发凉州时会途径汴京,到时就见着了。”
“好吧……我在汴京等着爹。”
叶知书接着絮叨,叶蓁蓁百无聊赖的等着沈银出现。她昨日让柳依依给她送去了叶家丫环的衣裙,到时候跟上叶家随行丫环的队伍便好。
柳依依在路口负责接应沈银,等到船快开了她才姗姗来迟。
“快,沈小姐,小姐和老爷一直在等你。”
“走!”沈银跑的气喘吁吁,沈家藏钱的地方忒远了点儿!
叶蓁蓁见沈银混入了丫环里,便起身拜别父亲登了船,她一直留在船头直至叶知书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转身回了船舱。
是时候问清楚沈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之前与我说,你顶替了苏幕的名字逃了出来?”叶蓁蓁总觉得沈家的事从上到下都看着古怪,所有的巧事儿都让他们遇到了。
“嗯,不知为何,名单里没有苏幕。她也觉得诧异,便推我出来,说她是沈银。”
“她为何这样做?”
“她说沈家与她有恩,还说她本就是舞姬,到了教坊司总比我合适,能混口饭吃。她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便出来了。”
“当真是录入名单时忘记了一个,还是被划掉了?”
“这我实在不知,女眷起先被禁足在府里,后面沈家罪证确凿,才被关到了牢里。这期间,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触旁人。而后直接就判了,要不是爹娘他们都对此事保持缄默,我都怀疑是不是判的有点过快了?”
“所以……沈家确实是贪墨了?”
“……嗯,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从他们的态度来看,是真的。而且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们的靠山倒了,若不尽快伏诛,会牵连更多的人。”
“唉……那牢里的人就这样放苏幕走了?”
“我也觉得奇怪,牢里的人根本不知道苏幕是谁,他们只是将沈家家眷都点了一遍,发现多了一个人竟也没管,直接放出去了。”
“这事从上到下都透着古怪,偏生我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键,譬如官差直接放人了?难不成苏幕与官差有旧?”
“或许是我们多想了。苏幕若是与官差有旧,官差该认出她呀!但是官差从头到尾没有提到这个名字,就好像沈家没有这个人。再说了,要真是苏幕有什么,她又何必自己顶了我的名字去教坊司呢?”
“也许是我多想了,你出来之后去了哪?”
“我出来之后不敢回集贤坊附近住,怕有人认出我。虽说顶着苏幕的名字是无罪的,可集贤坊总有人认得我不是苏幕。加上沈家发生这样大的事,想必周围的人都知道了,我只能换了男装在城外客栈落脚,每天进城来寻你。”
“对不起,我该早点发现你的。沈家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你一个人是怎么抗下来的啊?”
“我如今能重获自由已是老天的恩赐,又岂能奢望太多?之前我怕极了,天天哭。可后来发现哭一点用都没有,该来的总会来。苏幕救了我,还告诉我出去了要换成男装。”
“她真是个好心人。”
“娘也这么说,她见我能出来便告诉沈家还有一笔银子在城外,让我取了之后赶快离开越州。可我自己又怎能登船,害怕被人发现我不是苏幕,便想到来寻你。”
“你倒是不怕我是个坏的……”
“你我自小顽到大,你是什么人,叶家是什么人我还会不知道吗?要是连你都出卖我,那确实我也不想活了,跟娘她们去教坊司算了。”
“呸呸呸!别乱说,你能出来便是好的,现在你打算去哪?”
“去西京,我得去那里寻一个人。之后……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
步吧!或许我会往北走,爹爹哥哥都被流放去了北方,我也想去那,离他们近一点。”
“你娘她们呢?”
“她们被就地充入杭州教坊司了,待风波过去,不知能不能将他们赎出来。我此番去西京,就是为了找沈家的故旧,我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只能去求求他了。”
“西京?应当是顺路的吧?我不就要去东京吗?我的水路图呢?”
临行前叶知书给了叶蓁蓁一张水路图,标注的很细致。
从越州码头出发沿浙东运河经钱清江,曹娥江至余杭,也就是杭州。再从隋唐大运河经钱塘江一路往北到淮河,途径润州(今镇江),扬州,高邮州,楚州(今淮安),清江(今淮阴)。
“我找到了,从清江换船走通洛渠就能到西京洛阳。”
“那去汴梁呢?”
“汴梁走广济渠。”
“也是从清江改道吗?”
“不必改道,其实是同一条水路,先到东京汴梁,再到西京洛阳。连起来叫通济渠,也就是汴水。”
“原来是你们先下船。”
“对,西京离东京很近,你忙完你的事可以来汴梁找我们。”
“好。”
要走将近一个月的水路很漫长,除了看看书,做做女工打发时间,在船上别的没有事情可做,叶蓁蓁又把目光投向了船仓后厨。
船上新鲜的果蔬至多保存七八天,一般到一个码头便会停靠一会儿补充船上要吃的食物和清水。
船上装着那么多贵重的礼物和行李,叶蓁蓁不大放心离开船,便只能让柳依依替自己下去,发现什么稀奇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捎带回来。
柳依依自然是很高兴可以下船顽,但也没有忘记小姐的嘱托,这回带来了刀鱼还有浮元子。柳依依大手笔,直接把渔民的一娄刀鱼全要了,花光了小姐给她的铜钱。
正是上元佳节,但她们得在船上度过了。因着闰腊月的关系,上元节的时候惊蛰刚过,正是刀鱼上市的时机。
春潮迷雾出刀鱼,刀鱼肉质丰腴细腻,但是刺多。叶蓁蓁只想做成刀鱼馄饨,否则她没法吃。另清蒸三条给沈银,依依,红姨娘她们吃也够了。
上元节虽看不了花灯,但浮元子总得吃几个应应节。
“依依,你买的什么馅儿的浮元子?”
“糖桂花和芝麻馅儿!”
船上的炉灶没有家里的好用,主要是不够热,东西都要煮很久才能吃。浮元子本就要煮很久,在船上煮的时间便更长。
趁这个时间叶蓁蓁看了看船上剩余的食材,只能做个菜饭了,刀鱼馄饨就放到明儿再吃吧!
“蓁蓁,暮食咱们吃什么呀?”嗯,又多了一个问“吃什么”的人。
“清蒸刀鱼,咸肉菜饭,四喜烤麸,糟鸡和甜元宵,明儿朝食煮刀鱼馄饨吃。”
沈银听着叶蓁蓁报菜名已经咽下了口水,刀鱼,咸肉菜饭听着都香啊!“那我来洗菜切菜和煮饭。”
“好,我继续包馄饨。”
咸肉,糟鸡,四喜烤麸都是从越州带上船的,它们耐放,吃到开封都没问题。
沈银先洗净了米放炉灶上开始蒸饭,又切了一小块咸肉,剩余的依旧用油纸封好放在米堆里,将肉放在水里浸泡一会。
咸肉是用盐腌制的猪肉,吃之前稍微用水浸一下可以去除多余的盐分,吃起来不会因过咸而发苦。
之后她又洗了绿色的矮脚菘菜,给它切的碎碎的,咸肉也被她切成了丁放置一旁。
柳依依将糟鸡斩了一碟,又将四喜烤麸从罐子里拿出来凑了另一碟。
眼瞧着她们把手头上的活计做完了,叶蓁蓁道:“沈银你来看着煮浮元子的火,依依你来包馄饨,我来炒咸肉和菘菜。”
“好嘞~”
“好~”
三人各自忙活,船舱虽简陋但叶蓁蓁觉得很温馨。
她先下锅炒了咸肉,“滋滋”的香气随着翻炒不断飘出船舱。炒菘菜的时候她加了坨猪油,成功把红姨娘吸引了过来。
“好香啊!我都没法在前头待下去了,可太香了!我要看着你做!”
饭蒸的差不多了,叶蓁蓁示意红姨娘掀开盖子,在饭上铺满刚炒好的菘菜和咸肉。
红姨娘手提溜着盖子,眼睛却看着锅里发愣,叶蓁蓁提醒她;“红姨,盖盖子。”盖上后焖一会儿就能吃了。
沈银那儿也已经把浮元子盛好放碗里了,每人三颗,剩余的由嬷嬷分给仆从杂役。
叶蓁蓁将菘菜,咸肉和饭打散拌匀,盛了一小锅拿到她们住的船舱外的空地上,那里临时放了小方桌用来吃饭。
柳依依提前回来点上风炉温着酒,暮食便做好了。
“小姐,你先来说几句。”
“嗯……上元节,大家吃好喝好,开吃吧!”她懒得多说什么,和柳依依,嬷嬷,红姨和沈银直接吃饭。
菜饭有了猪油的加入瞬间有了灵魂,一颗颗饱满的米饭裹上亮晶晶的猪油,香到不要不要的。
咸肉提味,回味悠长。绿绿的菘菜中和了猪油和咸肉的油腻,又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寡淡。
一勺入口,米饭,菘菜和肉香滋味层层相叠,在舌尖绽放,太令人满足了!
再喝一口陈年元红酒,吃着鲜美的刀鱼,观赏两岸的花灯,虽远远的瞧不真切依旧可以感受到岸上花灯如簇,人声鼎沸。
浮元子煮的透透的,外表软糯,越靠近馅越有嚼劲。糖桂花甜滋滋的带桂花花朵,很是清香。芝麻馅儿香浓醇厚,但不如月下楼做的好吃。
不知是哪家燃起了烟花,瞬间整个天幕被照亮,为无尽的黑点染了星星点点的光。
好一个上元夜,好一出江中游啊!叶蓁蓁吹着江风喝着小酒,她有点想爹娘,想月下楼,想越州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的浮元子指的是元宵,所以要煮很久,汤圆煮的快。汤圆软,元宵靠近馅儿的那块比较有嚼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