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叶知书和叶蓁蓁乘坐马车去了鉴湖庄子。越州酒有冬酿的传统,所谓“冬酿”,是指从年末立冬到来年立春这段日子要进行发酵装坛,这对于越州酒来说很重要,是出来的酒品好不好的关键日子。
立冬那日,叶蓁蓁还出席了鉴湖边上举行的冬祭。各个酒庄的当家人在鉴湖边祷告酒神,并从立冬开坛酿酒。往年是叶知书和虞兰去的,今年一则是叶知书没有回来,而虞兰又病了。二则叶蓁蓁在月下楼的事务上越发上手,少东家去冬祭顺理成章。
最初叶蓁蓁有点忐忑,自己年纪轻又是女子,怕镇不住场子。虞兰宽慰她放心,不单她一个女东家,其他庄子也有女当家,只是女当家不多罢了。待到她到了冬祭,还真是不止她一个,不过她是最小的未婚配的。
正是这个原因倒是受到了优待,那些女当家人见她一小姑娘来冬祭反而起了护犊子的心。她们风风雨雨走过,知晓女当家的难处,又见叶蓁蓁进退得宜,不卑不亢,更为欣赏。
冬祭过后便要酿酒,这回去庄子为的是看酒品。
“小姐,冬天那么冷,为什么要冬酿呀?”柳依依又开始了她的日常发问,叶知书听见并没有怪她的嘈杂,他也想知道自己女儿对酒的掌握程度,便在一旁假寐。
“制曲要在最热的时候,但酿酒要在最冷的时候,冬天,鉴湖水最是清冽。开耙后酒要发酵,冬天发酵的慢,时间正好,要是天气热容易变酸。再则,酿酒要用米粮,秋天粮食正好收成,新鲜的米酿酒最好。依依我来考考你,酿酒用的什么米?”
“小姐,这我怎么会不知道,酿酒用的是糯米呀!”
到了庄子后柳依依看见游廊,屋子都画着一幅幅图画,问道:“小姐,这些画上画的是酿酒的动作吗?”
“这些图是有大用处的,画的不单是动作,还有顺序。你看最前面那张,是浸米图。学徒们把新收来的糯米去谷分捡之后倒入鉴湖水,泡的糯米发胀为止。”叶蓁蓁指着图讲给依依听。
“第二张我知道,画上画着炉灶,还有炊烟,定是为了将米蒸熟。咦,后面为什么又要淋水呢?”
“前头说对了,这叫‘蒸饭’,把浸好的米上锅蒸熟,但不能像我们吃饭时候的米一样煮烂,要保持生米的形状。刚出锅的米很烫是不能直接下曲的,所以要过水,再放到有风的地方晾。”
一边走一边讲,一行人到了另一间大作坊,作坊放满了比人稍矮些的大酒坛,一排排整齐排列,坛与坛之间只余下过一人的长度。排山倒海的酒香四溢,闻着让人生醉。仓库的管事出来接待了他们。这间大
“好香啊!这些就是酒了吗?”
“不是,还早着呢。这个作坊是用来落作的,里面存着酒药。学徒小工们把前头晾好的米抬进来放进缸里,加酒药。再挖个坛底深的孔,等个一两天酒就一点点析出。之后可就是最重要的了,学徒手艺不准,得靠老师傅,这位便是‘酒头脑’,让他跟你说。”
“酒头脑”带她们看打开着的大缸,并道:“我们每日呀要给这些缸开耙二三十次,开耙是为了让气进去些。给那些要开耙的开了,要是不该开的开了,而该开的没开,那酒就要酸喽,酿不成黄酒了。”
“那记下落作的次序,一个个开不就好了?”
“非也非也,每一坛酒发的不一样,不一定会按照落作的顺序。有些发的快,有些发的慢。听其音,嗅其香,尝其味。可不简单呐!老头子我从学徒学起,一辈子也就做了这么一件事!”
“老伯你真厉害!”柳依依听的钦佩不已。
“东家,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大部分都放在陶坛里,在院子里搁着呢!喏,全叠好了。”
空旷的露天院子里叠着一个个陶坛,一眼望不到边,陶坛上皆覆着厚雪。陶坛按入坛的日子一片片码好,都竖着牌子写着日子。
“陆老伯,辛苦你们了,这些就是叶家赖以生存的生计啊!”叶知书不禁感叹道。
“不辛苦,不辛苦,俗话说‘伏夏主阳,寒冬主阴’。阳时制曲,阴时酿酒。阴阳相合,此乃天道。小老头顺时应节,酿最香醇的酒是我毕生所求,客人喝到我酿的酒舒坦快活,可解些许忧虑,便是人道。为天道人道做事,谈何辛苦啊?”
“老伯不单有酿酒的手艺,更有纯粹的心,蓁蓁佩服。”
叶蓁蓁是真的佩服这样的手艺人,没有那么多的杂念,一生只把一件事做好。
回途中她对叶知书说:“女儿时常感到不甘心,不甘心身为女儿身,没办法考取功名,只能耽于市井。今日老伯的话倒是宽慰了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将手头之事做到最好,也是一件顺应人道天道的好事呢!”
“你能如此想便最好,世上最难之事便是不可更改的不甘心啊!”
腊月十四便是立春,不出叶蓁蓁所料,糟鸡春饼卖的很好,自上回的梅花糕后又在清河坊附近掀起了“春饼热”。春盘虽然也不错,但被春饼抢占了风头,毕竟其他铺子也能做出这样的春盘,糟鸡春饼却只有月下楼有。
此番热闹也传到了离清河坊较远的地儿,听说了月下楼新出的梅花糕和糟鸡春饼,都跑来清河坊这边开开眼界。春饼和糕点都是可以装在食盒里外带的,所以沽酒的那间临街屋舍被叶蓁蓁暂时用来卖这两样,人手不够叶蓁蓁自己,柳依依和红姨娘都赶来帮忙。门口排着队人来人往的景象让她怀疑是不是整个越州的人都来了一遍?
“小娘子,要两盒梅花糕,一碟糟鸡春饼和素春饼,带走。”
“我要两碟糟鸡春饼和一碟春盘,带走。”
不单是这两样,排队久了客人见月下楼有酒肆,菜色看着不错便进酒肆喝酒吃菜,连带着酒肆的生意也非常红火。
人一多叶蓁蓁就寻思着顺带卖酒,对于酒肆来说酒的利润才是最大的,而且还不需要现做。可以赚钱又不需要多余的人手,年前大赚一笔,多美的事儿啊!叶蓁蓁忙的打转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琢磨这个事。
她没想太多,在月下楼门口人山人海的第三天——也就是立春那天,临时卖糕点和春饼的地方多了个牌子。梅花糕旁边画着酒坛,酒坛上写着“独酌”二字,春饼旁的酒坛则写着“红琥珀”三字。并且在牌子旁边支起了一张小桌,客人先在小桌这边记下要买的东西,可以送一杯独酌或红琥珀。说是一杯,也就一口的量。
“独酌”酒名取自诗人李白《月下独酌》,月下楼的招牌取名“独酌”就如“其叶蓁蓁”一般取巧意。“独酌”其实是青梅酒和一种山野莓泡的酒,青梅取当年的新酒在端午前泡制,入冬就能喝了,售卖前按量加入山野莓酒混合在一起。当然,独酌是时间越久越香醇,价格上陈年的比新酒贵多了,也不愁卖。考虑到是在糕点春饼旁加推,还是选新酒吧!
新酒价格适中,加上好喝,一经加推卖的特别快。叶知书还问了她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叶蓁蓁答:“糕饼蜜饯铺子都可以先尝再买,果子也可以,酒为何不可?独酌本就好喝,无需配菜都好喝。不如先让人尝到甜头,才会自愿入瓮呀!”
叶知书笑着摇了摇头,他对“入瓮”二字不甚赞同。随后又说:“你赚钱头脑这块,随我……”叶蓁蓁沉默了,不想理他。
晚上叶蓁蓁愉快的打着算盘,手指飞快,生意好算账真是让人神清气爽。又搬来钱箱数一天的数目,叶知书看见女儿抱着钱箱合不拢嘴的样子觉得无奈又好笑。
“叶家是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怎么活像几百年没见过钱似的?”
“哎呀!爹~这可是钱啊!我就算是不花看着都开心。”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贪财的女儿呢?”
“我这怎么是贪财,取之有道的呀!爹你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连着忙了几天,叶知书,红姨娘和叶蓁蓁一群人只能宿在月下楼。
“哦,我来是问问屠苏酒你准备什么时候卖?”
“对哦,这几天忙忘了,快到除夕了该准备屠苏酒。等这几日卖完立春的酒,就卖屠苏酒。明日我抽空去一趟书画铺做屠苏酒的牌子,再调一调屠苏酒方,咱们争取再赚一笔!”
“有你在,赚钱的事儿倒不用发愁。”
“唉……事儿怎么这么多?我要弄屠苏酒方,那酒肆这边人手就不够了。”
“明日我遣人给你娘带个口信,让她调几个得力的丫环小厮过来。”
“也只能这样了,做叶家的下人可真不容易,不单要忙宅子的事,还得来酒肆帮工。”
“所以啊!你别扣扣嗖嗖,帮工的几日得给他们算另外的工钱,传出去叶家克扣下人工钱就不好了。”他怕女儿过于小气被人说闲话。
“好,我晓得啦!另算工钱,调酒方,订做牌子,还有更多的事儿吗?”
“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酿酒过程的词是专业术语,“酒头脑”指的是开耙特别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