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到客栈后先让小二煮上山泉水,打算泡壶水月茶。不多会,裴林便下楼了,衣衫还是原来的那套,他见到叶蓁蓁便走了过来。
“好巧呀!叶东家也在呢!”裴林笑着打招呼。
可不嘛,等你的功夫都做好梅花糕了,多巧呀!叶蓁蓁对着裴林甜甜一笑,脸颊若隐若现两个酒窝。
“没有用早膳吧?我这有梅花糕,还有一壶好茶,公子可要随我到客栈外赏梅呀?”她提上食盒向他挑了挑眉,示意他跟上。
这也没给他推辞的机会呀,虽然他没打算推辞。
叶蓁蓁找了个在梅树边的亭子,并命人送来茶具。“要定窑梅花白瓷那套。”
随后又从食盒拿出梅花糕,一碟四个,两红两白。用白瓷盘装着,盘边绘着一枝红梅。
很快茶盏便送来了,是一整套的定窑雕梅花纹白瓷,通身素白,并无杂色,看着素雅莹润。每件皆是梅花纹路,花样却又姿态各异。
女子纤纤素手先行温壶,动作行云流水,落在裴林眼中格外赏心悦目。而后递给裴林一杯茶,温文尔雅的姿态,“裴公子喝茶,时间刚好。”
“水月茶?这是什么茶?”裴林捏着梅花杯赏玩,轻嗅其香,只觉清香扑鼻。
“亏你还说自己是读书人呢!这都没看过?陆羽《茶经》八之出一则写道:‘苏州长洲县生洞庭山,与金州,薪州,梁州同。’说的便是洞庭山那处产茶,且颇成气候。又相传他曾与刘长卿在太湖洞庭西山考察茶事,于水月禅寺品过水月茶,是寺中僧人所植,亦称小青茶,说的便是它。”
“此茶味清香浓,竟有花果香味,当真好闻!”
“洞庭山不单有茶树,还植有果树,桃李杏树什么的相间而植。果树开花,茶吸果香,花窖茶味,它能不香嘛?且雨前采茶只取茶树嫩芽尖,你瞧,这白毫便是嫩芽背后的绒毛。此乃第一泡,看着浑浊,喝起来格外鲜甜。”
“嗯,茶好喝,器具配的也得宜。这套白瓷手感温润,杯身有淡淡凸雕,杯壁却极薄可透光。每盏图案各异,想来烧制一套颇花费心思。姑娘喜梅?上次在亭子里见姑娘手持红梅。”
“喜梅不假,但我更爱梅花的虬枝。这套茶盏梅花花型一般无二,虬枝的姿态却不同。或苍老,或直挺,或盘旋,皆有勃勃生机。说到梅,时常与气节并论,世人爱它凌寒独绽的傲,我倒喜它的柔,冰天雪地里开出柔软娇嫩的一朵,亦刚亦柔,难得的是暗香彻骨。”
“柔软娇嫩?亦刚亦柔?是不多见论梅的柔美的,不过姑娘一说倒确有其事。前几日我见酒肆冬食单上边的簪花小楷写的极好,问了才知是姑娘手书的。今日又多晓得一件事,看书连《茶经》都有所涉略,倒让我好奇姑娘平日都读什么书?”
“什么都读,什么都看。女子无科考资格,爹娘也不管我看什么,倒让我有许多机会看杂书。不奢求从中学到什么圣贤大道理,图一乐打发时间罢了。”
“在姑娘面前倒显得我俗了。”
“何须如此说,各人有各人应做之事,你自是得看孔孟圣贤注的大道理,写出经世治国的文章。而我需经营好月下楼,看些《茶经》《酒经》寻好方子做菜酿酒。既是做份内之事,哪有什么高低好坏?”叶蓁蓁一听裴林自谦,倒不好意思再刻薄他了。
“姑娘旷达,这段时日我确实只能看经义了。”
“你还真是举子?”
“自然是真,明年春会试。”看来是跟顾隐同届。
“什么科?”
“进士科。”
“还是考诗赋,墨义,论,策?”
“看来姑娘不单看《茶经》呀。”
“对科举略有耳闻,我只知诗赋考校的是考生才情,墨义考的是对义理的理解,论的是见解,策的是实务。策论策论,指的是如何将老祖宗的大道理用在具体的事务上。”
“嗯,大差不差。那么在姑娘看来,取仕该重诗赋还是策论?”这个问题是每回取仕都要拿出来大谈特谈的大问题。
“当然是策论,取仕是选官,看重的是解决百姓的实际问题。而诗赋只是个人才情,锦上添花罢了。难不成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赋诗一首有用?当然了,每科都好再好不过。”
裴林默默点头,“我与姑娘所见略同。”
“咦,湖边明明没有植松柏,我却闻到了青松之气。”
“想必是我佩戴的薰香。”裴林取下香囊,从中取出一丸给叶蓁蓁。
“确是松柏香,真好闻。这个香全然不见脂粉气,很是衬你,可有香方?”
裴林摇摇头,“应当是府中人制的香,我不知香方。姑娘喜欢便留给你了,看看以姑娘的博学能不能拆解出方子。”
叶蓁蓁很喜欢这个味道,又听他说是府中香,想必不稀有,不算夺人所好,便爽快收下了。“好,你留给我香丸,我请你吃梅糕。”复净手后掂起一块红梅糕道:“用一块?”
裴林不自觉地耳根红了,面前的少女很美,笑语盈盈,明艳动人。她殷勤的招呼自己吃梅糕,让他品出一丝“素手调羹汤,含羞待君尝”的意味来。
叶蓁蓁晨起精心梳妆了一番,绾了利落的团髻,上身穿了件月白短衫配同色抹胸,下身围着绛红百迭裙。嬷嬷用同色发带在发髻尾部绑了个结,垂下的两尾尽头皆串着一粒珍珠。腰间再系上螺青绶带,显得干练飒爽又带点书卷气。
裴林因方才的谈论对她好感倍增,知晓她读书多,通文墨,与他政见相同,还长得好看。
叶蓁蓁见他没有动作想到小林说的黑白两位入口谨慎,可茶不是喝了吗?“哦,没有毒。你看,我自己也吃。”说着轻咬一口给裴林看。
裴林无语,心想:“若是不说话便更美了。”
他喝了茶,又吃了梅花糕。
“好吃吗?”
他点了点头道:“嗯,花糕松软香甜,内馅颇酸,倒是开胃。花糕配花茶,绝配,好吃。月下楼的菜色精巧,颇费心思,就没有不好吃的。可惜了,姑娘是越州人,月下楼没有开在汴京,以后不能时时吃到了。”
“再试试白梅糕。”
他又咬了一口,不禁皱了眉。白梅糕吃起来没有红梅糕细腻,口感也不匀。
“哪块好吃?”
“红梅糕。”他老实作答。
“嗯,好吧!另一位兄弟呢?怎么独你一个?”
“还未起身……”
“午时了,还睡着呢?你们晚上都在做什么呀?起来的那样晚?”叶蓁蓁很是好奇,眸子亮亮的盯着裴林。
裴林淡淡扫了她一眼,不答。隔了一阵子才道:“叶老板莫不是忘记了自己说的话?我们只是夜市逛的久了些……”
呦呵,这会儿不叫姑娘叫叶老板了。
“不知这夜市可否会殃及月下楼?”
“夜市干月下楼何事?叶老板把心放肚子里,我们不过是客栈老板和住客的关系,住客只住店,老板也只开店。“——不该打听的不要问。
叶蓁蓁问不到想问的内容觉得不便久留,便道:“行吧!那我走了!这壶茶和这碟糕就留给你了,不要钱。水月茶虽好喝却不耐泡,你若之后想喝可以问店小二要,记我账上便好。”
“多谢叶老板款待,叶老板慢走。”
“对了,白梅糕是我做的,红梅糕是厨娘做的。“说完叫上柳依依离开了。
裴林看出了叶蓁蓁的不快,独自坐在桌边摇头笑了笑,他怎么总惹这位姑娘?不过知晓白梅糕是她做的之后,感觉也不难吃了。便就着茶水将两块白梅糕吃完,只带着红梅糕回了客栈。
“喏,糕点,还有茶水。”
“哪来的?你去酒肆了?”
“下楼遇见了叶老板,闲聊了几句,她送了些糕点。月下楼手艺不错,你尝尝。”
“叶老板倒真是个妙人,长得好看不说,写的一手好字,想必也是念过几年书的……”
“可不是念过几年书那么简单,谈到科举我问她诗赋策论孰重孰轻,她答‘自然是策论,难不成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赋诗一首有用?’”
“哈哈哈这不正中你下怀!”
“可叹朝中能人无数,论及此事总要相争,最后不了了之,还不如一个酒肆小娘子……”
“她父亲据说是进士,可能是家学渊源,说出这番话不稀奇。”
“你从何得知?”
“对街茶肆打听到的,在清河坊不是秘密。唉……手艺也好,心思奇巧,还能经营铺子。可惜是在越州不是在京城……”
“是她找的厨子手艺好。”他想起白梅糕纠正道,又道:“在京城你待如何?你府上送来的姬妾那么多,没有这样的?”
“还真没有……所以才可惜嘛!”言罢瞧了瞧裴林神色,见他神色如常。
“吃你的糕点,别惦记她。此女聪慧机敏,若是混在后宅一群莺莺燕燕中,未免可惜。”
“晓得了晓得了,这怎么还咬了一口?就两块吗?”
“试毒……”
“……”
作者有话要说:裴公子让别人别惦记,自己倒惦记上了~
水月茶:碧螺春,但是这个名字清朝才有,查了一下姑且叫“水月茶”,本来还想叫“洞庭春”或者“洞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