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看对岸似乎有好几个人,不止府上家丁,待走近些看到一白衣男子撑着伞正对着她。
这么大雪不进亭子在外头瞧什么?她转头看向那男子,可巧男子也正瞧向她,一时四目相对。
男子身着银白色裘皮大氅,领口一圈白毛领成色极好。身量笔直修长,随意一站便有出尘之感。撑着伞的手骨节分明,再往上看眉目清俊疏朗,高挺的鼻梁……叶蓁蓁想到了一个词——光风霁月,此人就像是覆盖在山上的皑皑白雪,太冷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然眼角下那颗泪痣又拉回些尘世的份量,生出一丝脆弱的魅惑。
不过她有些不懂,为何他在见到她的那刻原本的疏离感渐消,轻微地笑了下。等她回头再看时,他又不笑了,仿佛是她的错觉。盯着有些久她忽然回神,感到一丝羞赧,略微点头向白衣男子表示歉意,那男子也回了一礼。
白衣男子看到她的第一眼便认出了她——那晚在马车上为他指路的女子。
她眉峰微蹙似是疑惑,他以为女子也认出了他,却忘了那晚她压根没睁眼。比杏眼再圆一点的眼睛下一副柔和无辜的眼神,他捕捉到其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和狡黠,莫名让他想起狸奴的眼睛。再往下看,是圆润小巧的鼻头和微张着的柔嫩嘴唇。女子一身通红,手持一枝红梅,肤色在红梅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白嫩,清丽中带着明艳。不过,从她迷茫的转身离开时他便知道,她没有认出他。
叶蓁蓁到了亭子才发现里面还坐着一位黑袍男子,气度非凡。他披着黑色鹤氅,脚踏鎏金暗纹官靴,腰间别着大刀。
白衣男子走进来后坐在他身侧,二人一黑一白,均叫人不敢靠近。一个是拒人千里之外的仙气,一个是矜贵高压的霸气,再加上那双官靴,叶蓁蓁认定此二人来历不简单。
转念一想自己只是个酒肆少东家,是循规蹈矩的良民,惹不到此类人物,不过是大雪天在同一个亭子躲雪罢了。
只是……那黑袍男子为何与苏幕四目相对许久?她从未见过苏幕如此认真的眼神。虽说那男子确实好看,与白衣那位不同,是带有红尘气息的好看。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看着年纪不大,通身的气派却掩盖不了。
叶蓁蓁总觉得苏幕的眼神有点复杂,里面有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今日她身披素色狐狸毛披风,颜色虽淡,难掩天姿国色。一双柔情秋水眸,眉若远黛,面如桃花,娇媚动人。对于他人看苏幕的眼神她倒是不觉奇怪,她第一次见她也惊艳了许久。
七个人挤在亭子里着实是拥挤,还有一丝尴尬。她很想快点离开这个亭子,可惜雪落的越来越密,这样大的雪一片雾蒙蒙,压根儿看不清前方的路。
“几位郎君也来柯山赏雪吗?”没想到平日话最少的苏幕先开了口。
“柯山景致果真名不虚传。”黑衣男子答道。
“听郎君的口音,是从北方来的?”
两位郎君对视一眼,道:“我俩是北边来此云游的读书人。”
“读书人?今年三年一考的秋闱刚过,明春可是春闱,不好好在家念书跑越州来云游?看来是落榜了?不对,他穿着官靴,怎会是考生?真是编故事都不用心,漏洞百出啊!”叶蓁蓁心想。
“原来如此,郎君来柯山可是来对了,这里的红梅是一绝。若你们入秋来,山上的古桂开的正好。州府往东还有府山,越王台赏雪也极好。”既然是游子,叶蓁蓁只能顺着他们的身份往下聊。
“越州黄酒亦是一绝,郎君若是想找处酒肆喝上几斛,可以到这位姑娘家的酒肆,月下楼的吃食雅致,读书人最是欢喜。对了,月下楼还有客栈。”苏幕道。
“你们今日遇上她算是来着了,她是州府月下楼少东家,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可以寻她。” 苏幕继续说着。
“原来两位是月下楼少东家,看起来年岁不大,失敬失敬……”
“我可不是月下楼的人,我们算是……邻居?对,就是邻居,奴家家主是越州沈员外。”
“沈员外?可是皇商沈万?“黑袍男子突然抬头。
“是,我家老爷便是沈万,公子竟也听过老爷的名字?”
黑白二人相视一笑,言道:“自然听过,皇商的名头可不是人人都有。”
此时雪势渐小,叶蓁蓁提议先行离开。没想到“游子们”提出要去月下楼落脚,不如一道离去。她思索了下,想着反正身份已言明,白来的生意岂有不要之理,便应允了。
暮色时分马车才进城,叶蓁蓁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等不及回月下楼用晚食了,她现在就想吃!
城中繁华,街道越往州府方向越热闹。她掀开帘子,目光逡巡过路边小店,停在了一个馄饨摊。
馄饨摊不大,甚至不能称之为“店”。摊子用几根竹竿简易的搭了棚,上面盖着块红绸布。底下不过三四张方桌,颜色样式还各不相同,像是从各处拼凑得来的。
摊子旁边放着推车和扁担,即停即走的样儿。一对老人在炉灶后边忙活,阿婆包馄饨,阿公剁馅儿,配合的恰到好处。炉子升起一缕缕白烟,飘出一阵阵鲜香味。
他们人多,占了两张方桌,老两口见人都坐满了笑呵呵地合不拢嘴,手上动作加快了不少。不一会儿,馄饨就端上来了。
一碗馄饨十来个的样子,叶蓁蓁先喝了口热汤,淡口的汤,上面飘着虾米和葱花。
她拿起桌上的醋瓶倒了点醋,嗯,更好喝了!酸酸的热虾米汤让她胃口大开。接着吃一口馄饨,皮子柔滑薄透,肉馅鲜美,一口就能吃出馄饨的新鲜,现包的就是好吃呀!她一口汤一口馄饨,很快吃了个底朝天。看其他人的碗,也跟她差不多。
天寒地冻的在外顽了一天,她着实是累了。这碗馄饨出现的及时,抚慰了她又冷又饿的身体,可见吃食也不一定非得吃的精细奢靡。馄饨摊上冒着的热气,忽然让她有点眼眶发酸,那是一种温暖的烟火气,虽平常但很鲜活。
她又去不远处卖香饮子的小摊给每个人都买了杯姜茶,姜茶热烘烘带点辣意的味道冲散了寒冷。叶蓁蓁握着姜茶上了马车前往月下楼。
待到了月下楼她已经很疲倦了,强撑着打起精神带黑白两位客人去客栈,一路上还大致讲了月下楼的布局。
观黑白客人的神色对月下楼挺中意,叶蓁蓁便领着他们到前院做个登记。
“还没来得及问两位的姓名?”
“裴林。”
“赵……固。”
原本她没怀疑名字真伪,只是这两人实在太拖延,编名字太慢了,让人不得不怀疑。不过一想到那双官靴,叶蓁蓁歇了刨根问底的心思,穿官靴的大概是来暗中办事的吧,在外头办事倒是也不会给客栈带来麻烦。
“这样吧!裴兄,赵兄,小二会帮你们把剩下没弄完的记了,你们告诉他就成。”话里意思是我懒理你们名字或身份的真假,只要你能给小二相应证实身份的物事,其余的她不会管,这对他们来说应当不难。
“客官安寝,我回府了。”她的脸色浮现略微的嘲讽之意,语气开始不耐烦。不过这样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她又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对方知晓自己的真身份,却用假身份糊弄她,真是令人不舒服。不过人人皆有秘密,她亦不好点破。她可以不管他们的身份,但不要给客栈惹事还是得说。
“哦!对了!要是你们这几天还要去云游的话,把官靴换了吧!我可不想自己的客栈被人盯上。”她惯会刻薄人,把“云游”二字念的阴阳怪气,惹得那白衣公子轻笑。
谪仙般人物一笑如月洒清辉,娇花弄影,叶蓁蓁不得不承认自己又被美男笑晃了神。
好看又会骗人的男人,啧啧啧,她摇摇头转身踏出客栈大门。
后面传来美男的声音:“还未问姑娘的芳名?”
她顿住,背对着他,答道:“叶蓁蓁,《诗三百》桃夭‘其叶蓁蓁的叶蓁蓁。”
“这名字倒是凑巧。”黑衣男子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他念的温柔,脑子里还在回想叶蓁蓁方才生气的样子。
“她哪有半点宜其家室的样子?望之,她恐怕猜到我们是假身份了。要不要……?”赵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收敛点吧!人家的地盘你想做什么?别惹事。谁叫你自己穿官靴?她早就怀疑了,从亭子那里就怀疑了。不过不打紧,我们要查的事与她无关。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惹不起,从提醒你官靴就看出来了,不会管我们的。”
“官靴这个我是真没想到啊!我随手拿了双没什么纹路的,哪知……”他懊恼地锤了锤头。
“反倒是她身边的女子很可疑,你说她自爆身份,把话往沈家引是为了什么?”裴林开始盘白天的细节。
“不清楚,话里话外还试探我们的身份,她是沈员外女儿?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有进展。赶紧把事儿办了,赶在年前回京过个好年,你也得准备准备春闱。大哥也真是,派你这么个大忙人来看着我,你要是这次因我耽搁了温书,罪过可就大了。”
“不至于,回去还有几月呢,此事办成,你的差事大概能定,可不能出错。”
“行,让我们来个夜探沈府。”
作者有话要说:《桃夭》出自《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