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梢眼手捂住嘴,发出“嗬嗬”的声响,极像破了洞的风箱。
他眉眼紧紧扭在一起,表情扭曲得非人。
然而他的眼睛却几近要凸出来,像死鱼眼一样,一刻不停地朝向姜明葵所在的方向。
愤恨的眼神刺痛不了姜明葵。
她并不觉得自己偏激,姜明葵顶着原主的身份活着,众目睽睽之下,下流至此,凭口污人清白。
她没能忍住,直接动了刀,大抵是因为此事触犯了她的逆鳞。
姜明葵当导师时,开山大弟子是一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女孩。她专业能力极好,又能耐得住辛苦,与其说那女孩是她的弟子,不如说是她的朋友。
直到表白墙上一封字字泣血的造谣贴,诬陷她知三当三。
她做了反击,没有用。辟谣的成本绝非是碰下嘴皮子的事情,姜明葵在学院处帮她申请休学,希望她能远离校园的风波,将心理状态调整好再来。
不过半年,姜明葵就收到她父母的短信。
她精神状态本来已经好了许多,登录了自己的邮箱,却收到了一直追求她的男生的邮件,他几乎用尽恶毒下流的语言,类似于“婊|子”“母狗”的话彻底击溃了女孩建立的心理防线。
她自杀了,走在了一个晴朗的春日里,连玉兰花开都没能看到。
父母伤心欲绝,再不提女儿,搬离了原先的城市,后事不了了之。姜明葵作为外人,只能看着冤屈得不到昭雪,她向学院写过举报信,只得了一个记处分的处理。
一年后那畜生找了关系,处分也被撤销了。
这件事对姜明葵打击极大,耳朵绝对听不得类似的话。刚才怒气上头,割了那男人的舌头是她的第一反应。
可是现在她冷静下来,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
动了私刑又怎样?
北齐又没有诽谤侮辱罪,没有法律保护的情况,自我保护不是应当的吗?
况且,随意对一个女人说这样下流的话,此人平日里也绝非善类。
姜明葵手中的匕首还在滴血,她还握着手柄,沿着原路走回去。
血滴了一路,在路面上明显极了。
沾了这种人的血,她有点嫌脏。姜明葵漫不经心地将匕首丢在一边,平视下面的流民。
她声音并不大,却叫人听了个分明。
她问道:“现在可以听我讲话了吗?”
她刚刚的行为对流民的冲击有些大,任谁也想不到姜明葵这样看上去温柔的女子会忽然动手。
安静得只听见呼吸声。
姜明葵说道:“陛下仁德,早在旱灾伊始就命我等顾全百姓,不得有误。本官已在津阳湖附近的赵家庄试行了新种,阳覃两地种的都是单季稻。这批新种却是可以连种两次,现下播种下去,十月中旬就有新粮。”
她放慢语速,以便接下来的每个字都能被听清楚。
“新种耐旱,在试行过程中长势良好。”
新种的消息像一颗炸弹,流民们瞪大了眼睛,都看向姜明葵。
可能是姜明葵的威压效果还没过去,竟也没人说话。
他们脸上很迷茫,姜明葵觉得自己好像回到带本科生大课的时候。
讲台下的大学生也是这么睁着眼睛看着她,然后知识好像没进脑子。
事实上,她改期末试卷捞人的时候,也确实发现知识没进学生脑子。
姜明葵坚信实操的重要性,天甲恰在此时到达知府官衙。
天甲送林兰母女时,她曾吩咐天甲从秧田里带来一株幼苗,现下用得上了。
天甲带来的那一株是她用培养液催芽过的,在秧田里长势极好。
幼芽碧绿得显眼,姜明葵将这株幼苗高举过头顶,让每一个流民都可以看清。
他们都是种过地的人,不会不清楚旱灾当下,这株小幼苗的价值。
干旱的土地,枯死的水稻是这群流民的噩梦。
可是现在,这个女子竟然拿出来一株长势极好,绿油油的幼苗。
姜明葵一直觉得,绿色是象征生机的颜色。见证了阳覃两地的旱灾之后更是如此想。
此刻,所有流民都痴痴地盯着这株幼苗,带着无数愿景和希冀。
他们屏住呼吸,害怕惊扰了这株幼苗。
没有人再发出质疑,姜明葵能拿出这株才十几天的幼苗,已是最好的证明。
有几个老人默默抹去了眼泪,粗糙的手指划过他满是沟壑的脸上。
他们伫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进退两难。
姜明葵和之前学校的辅导员关系不错,深知如何安抚人心,尤其是给完甜枣之后。
这种时候就应该画大饼,前途越光明的大饼越能让人打鸡血。
她上前一步,语气也变柔和,说道:“围堵官府一事虽是重罪,念在尔等生活困苦,不予追究。”
但此事轻轻揭过,姜明葵越俎代庖,容易招致知府反感。
她找了一个好的背锅侠。
姜明葵微笑起来,又道:“世子殿下宅心仁厚,特命尔等协助官府,在宣朔推行新种。此外,尔等今日挑衅官府确有不妥,今日在场所有人,参与宣朔水渠疏通十天。”
她做贼心虚,偷偷去看施重淞的脸色,却发现世子殿下还是没什么反应,好像他确实发布了这道命令。
既然施重淞不介意,她狐假虎威一下也是无伤大雅。
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突然跪了下来,他什么都没说,眼神澄澈,带着感激。
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谢谢大人!”
“谢谢大人饶命!”
一声又一声,姜明葵默默躲到施重淞背后,她委实不想在“得道高人”和“天女”之后再多一个莫名其妙的称呼了,这种情况还是施重淞来处理比较好。
毕竟世子殿下从小就受众人追捧,经验肯定丰富。
施重淞将长剑收起,似笑非笑地扫了姜明葵一眼,收拾她的烂摊子去了。
流民散光了,那五个兴风作浪之人被施重淞派人押去审讯了。
被她割了舌头的吊梢眼还瘫软在地上,他的眼泪流尽了,一言不发。
姜明葵不想看见他,打算让此人自生自灭。
他却突然暴起,捡起姜明葵扔在地上的匕首,朝姜明葵冲过来。
她下意识侧身往边上躲,却被施重淞推得更远。
施重淞出手极快,长剑还没出鞘,随意地挡下了那男人的攻击。他左手狠狠劈了一下吊梢眼的右手,把匕首打落下来,长剑微微一划,匕首便被推远了。
施重淞拔出剑鞘,锋利的剑刃划开了吊梢眼的麻衣,刺向他的右腿。
殷红的鲜血汩汩而流,施重淞却没打算放过他。
他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剑指吊梢眼的脖颈。
“不——”,方才第一个下跪的男人突然出声了,他噗通一声跪下。
“恳请大人将这个贱人交给我处理!”
姜明葵不解,施重淞的剑架在吊梢眼的脖颈上。
他挑了下眉,在等跪下的男人一个解释。
“大人,草民姓陈。半年前,此人诱/奸了我八岁的女儿,事后反倒说我女儿不守妇道,鼓动全村人将我女儿沉了塘。我在京中跑商队,回来才得知女儿已死,妻子重病。”
他哽咽了起来,又道:“此人是村中恶霸,若非此番村中大旱,他恰好来阳覃讨饭,我只怕难以对他下手。”
姜明葵这才明白,这男人跪她,并不是为了水稻一事,而是因为她割了吊梢眼的舌头。
施重淞听完,缓缓挪开了长剑。
那沉默寡言的男人捡起姜明葵的匕首,朝那人腰下的地方捅去。
姜明葵听着吊梢眼分辨不清的哀嚎声,内心只觉快意。
她当时就该再多捅几道。
这把匕首已经先后处决了族长和吊梢眼,莫非这把匕首才是正道的光?
身后的叫喊声越来越小,吊梢眼应当断气了。
她和施重淞先进了知府官衙。
姜明葵坐在椅子上,等待审讯结果。
然而施重淞却轻轻开口了,问道:“方才你置身流民中,给我做的这个动作,是何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模仿者姜明葵的动作。
姜明葵忍俊不禁,怎么施重淞做这个动作莫名有些好笑。
有种古人赶潮流的违和感。
她轻轻解释道:“竖大拇指的意思是很好,又指一下自己,意思是我很好。”
她笑起来露出两个清浅的梨涡,杏眼即使因笑容眯起来,还能看清她浅褐色的瞳孔。
他见姜明葵笑过很多次,他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跟着她一起笑。
他数十日未见姜明葵,只是每日听着天甲的奏报。
施重淞偷偷在暗处,以别人口述的方式,见证了“监丞”的每一步。
姜明葵收起笑脸,正色道:“今日我借了殿下的光,多谢殿下了。”
施重淞按下心中诸多情绪,木着一张脸。
他嗓音很低沉,似上好的檀香,厚重得让人沉溺。
“无妨。”
审讯的时间很长,那五个人果然是硬茬,施重淞的侍卫将酷刑试了个遍,他们仍不开口。
她有些担心审讯无法出结果,施重淞还是很平静地坐在那里。
他这样胸有成竹,姜明葵也静下来心来。
她在心里将所有事情串联成珠,想要找到一个共通点。
流民,暴乱,赈灾粮。
到底有什么线索被她忽略了,才找不出同时让这三件事都在短短时间里接连发生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话说有木有小天使猜出来原因是什么,我前面暗示了好多遍hhh
明天晚上有事,尽量更,各位小天使明天可以看看猜得对不对hhh
爱每一个追文留爪的小天使!你们的支持让我哈特软软。
前几天掉收藏给我掉得冻成碎碎冰了,被小天使们的爱凝固起来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