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芊神情一瞬间变了,慌张地躲到姜明葵背后,惶恐地说:“大人,您既然是从京中来的,救救我们吧。”
门口的四个侍卫将刀剑拔出,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
姜明葵扭头,赵芊紧握着阿青的手,整个人几乎快贴在阿青身上。
“你刻意引我来此,不就是想让我救阿青吗?既如此,保护好你自己就是。”姜明葵眼睛看向门外,淡淡道。
赵芊错愕了一瞬,便不说话了。阿青的脸低垂着,长长的刘海遮盖了她的神色,整个人被一层阴影笼罩着。
姜明葵见着一个阴鸷的老者身后跟着不少男子,皆扛着镰刀锄头。
那老人长着鹰钩鼻,下三白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肉堪堪垂落下来。
像一只捕食的秃鹫。
那老人阴恻恻地盯着姜明葵,她并无惧色,和他对峙着。
赵里正从老人身后走出来,讪讪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说道:“大人可是迷路走到这里了,小人送大人出村吧。城内的大人物还等大人复命呢,大人切勿误事啊。”
姜明葵手上还握着匕首,她脸色淡漠,答道:“赵家庄做出此等勾当,不止本官要回城复命,里正更是难辞其咎,不如同去吧。”
赵里正还想说些什么,那老人咳嗽了一声,里正叫了一声“族长”便退后,不吭声了。
这个老人就是坑害了阿青祖母的赵氏族长了。
“你自称是朝廷命官,却并非是阳覃城父母官。赵家庄的事情,似乎大人无权来管。”族长声音嘶哑,像漏洞的风箱。
他突然咧嘴一笑,眼睛死死盯着阿青,黏腻如一条毒蛇。
他说道:“大人来这里之前似乎只出示过永安世子腰牌吧,恕我直言,为何世子殿下不与大人同来呢?这腰牌是真是假无从得知啊。”
赵芊屏住呼吸,用只能几人听见的音量说道:“快走。”
现在还能走掉吗?况且赵家庄的事情没解决好,姜明葵不会走。
害怕,恐惧,绝不能在此刻出现。
身陷险境,谁露了怯,谁就会第一个死。
她没有忽视那族长身后虎视眈眈的全村男人。
姜明葵轻嗤了一声,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默然看向村中人,如同俯瞰蝼蚁。
“区区一个宗族的族长,也敢讨要殿下印信?敢问族长官居几品,是何居心?”姜明葵手指向族长,又道:“本官领殿下之命,行司天监之责,所作所为还须同你这庶人商讨吗?”
姜明葵语速加快,站到侍卫身边,声音透着森森寒意:“你步步紧逼,甚至带着整个赵家庄的村民妄图截杀朝廷命官。你们是要反了吗?”
刀剑泛着白光,一个侍卫剑远远指着族长。
赵里正慌了神,仓促跪下,高声道:“大人息怒!今日遍寻不到大人,小人才率众人在村中寻找。小人是担忧大人安危,还望大人恕罪。”
他又拽着族长的衣角,目光恳切,另一只手却捏成拳,说道:“爹,世子殿下现下确在阳覃。莫要再生事。”
赵里正又站起来,冲姜明葵拱手:“赵家庄招待不周,还望大人莫要介怀。现下还早,不如小人送大人回城吧。”
姜明葵将这对父子打量一番。
她开口道:“不必了,我昨日未归,殿下定然要来寻我的。正好也在族长面前验验我的身份。”
姜明葵话锋一转,不再掩饰太平:“也问一问知府,活人祭祀河神是否为阳覃传统,族长是否可以抛开法度,有资格处置一条性命?”
里正没来得及开口,族长却一巴掌重重落在赵里正脸上。
他这一巴掌力气极大,里正脸上瞬间浮起红印。
“祭祀之礼既有关村中福祉,还是宗族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秘法。蠢货,不仅引来外人,还险些毁了祭祀之礼,你不如下去给我赵家列祖列宗请罪。”族长恶狠狠地看向里正,怒道。
他咳嗽了一声,冲着村民道:“祭祀之礼一旦被毁,河神再不会眷顾赵家庄,你们可要想清楚。”
“不必管这女人,抓住阿青,今晚将她献给河神。”族长脸皮很干,几乎挂不住肉,凶神恶煞地看向姜明葵,“大人只有四个侍卫,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管。”
赵家庄的村民已经有些蠢蠢欲动,阿青却很安静。
姜明葵立在原地,面不改色,她斩钉截铁道:“若我非要管呢?”
她一只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握着永安世子的腰牌。
“赵芊和阿青,没人可以带走。”姜明葵长发被风吹起,整个人立在阳光下。
“不自量力。”族长声音低沉,轻笑了一声。
姜明葵给一直跟着她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地乙便飞了出去。他一只手抓住族长的肩,眨眼间,那族长便被他扔在姜明葵面前。
长剑紧紧地贴着他的脖子。
姜明葵握着剑柄,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擒贼先擒王。
她手轻轻一动,族长脖子瞬间溢出了血,姜明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并未学过剑法。若是您不小心,激得我手一抖,族长可要去见你心心念念的河神了。”
血滚滚而下,落在族长浅蓝的衣服上。
他不甘心地瞪着姜明葵,眼珠子好像要脱离眼眶蹦出来。
多亏她每日坚持锻炼,否则根本握不住这把剑。
姜明葵一手持剑,回敬了他一个淡漠的眼神。
赏他一个眼神,他只怕能兴奋地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她回头看向阿青,笑着安抚了一下她:“阿青,再忍耐一会儿。此事绝不会不了了之。”
阿青盯着族长脖子的伤口,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若是目光可以化作利刃,只怕族长现下早已血溅当场。
阿青嘴角翘起,绽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终是点了点头。
赵芊已递来了麻绳,一个侍卫将他绑了起来。
众人一见姜明葵对族长动刀,慌乱了起来。
刀剑无眼,谁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去换一个小娘子?
若是上面的大人物来了,治了整个村子的罪,该如何办?
有一个胆小瘦弱的男子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惊得几个人身体发颤。
姜明葵适时道:“本官奉命来此,本就为大旱一事。你们受奸人蒙蔽,现下悔过,本官不再追究此事。”
更多人放下了镰刀,无措地站在院中。
她弯下腰,轻声道:“妖言惑众之徒,不容于世。”
“你说河神震怒,河神娶亲可是河神亲口所说?”姜明葵将剑缓缓移开,匕首对准他的眼睛。
族长呕出一口乌黑的血,开口道:“牝鸡司晨,我是河神最忠实的信徒,河神自当托梦于我。”
他咳嗽了两声,又道:“河神娶完亲,阳覃城才会下雨。你这是在逆天而为!早晚会有报应的。”
姜明葵又问道:“河神怎么说的?河神长什么样子?”
她长眉一挑,厉声道:“你既然说你是河神最忠实的信徒,为何不以身殉之?河神见你这般决心,恐怕也不忍让村民再受旱灾之苦。”
“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问一问河神,是否是你这个信徒犯了错惹得他震怒?”
姜明葵声音越来越高,脸上满是愠怒。
“阳覃自古以来供奉的神明,哪位不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你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敢以活人性命献祭?”
那族长却突然暴起,猛地挣扎起来。
他声音嘶哑,几乎是吼出来,像恶鬼一般。
“妖女,你懂什么天命?”
姜明葵玩味地重复了一句“你懂什么天命”,伫立在堂前。
她迎着太阳,用着女子清甜的声音说道:“你以为阳覃城内为何提前修建水渠,为何义仓放粮,为何有大人物在大旱之前就来到阳覃?”
她轻轻转动了一下手中的匕首。
“因为司天监夜观星象,早知两地会有旱灾。”
族长满是鲜血的脸在阳光下更加狰狞,姜明葵不屑地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
“我就是那个观测星象的人,我就是天命选中的人。”
她轻声笑了一下,又道:“可是上天偏偏就是告诉了一个女人。”
族长阴鸷的眼睛尽是癫狂,他疯了似得扭动着,苍老的脸上青筋暴起,他不住哀嚎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渐渐衰弱下去。
他愤恨地眼神黏在姜明葵脸上,只是一直嗫嚅道:“不可能,凭什么?她凭什么能被上苍选中。”
姜明葵将匕首递给阿青,说道:“你既不把女人的命当命,逼死阿青和她的祖母。那便死在女人手上,再以你的命告慰河神吧。”
阿青的手在发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是依然笑着。
那里正却跪下,爬着来到姜明葵跟前,被一个侍卫拦下。
里正说道:“求大人放过我爹,他是人老迷了心窍,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啊!”
“你身为里正,却纵容你爹知法犯法,逼死村民。阿婆投河前,你和你爹是怎么保证的?”姜明葵从地上捡起剑,“你放过阿青了吗?你将阿青绑起来的时候,可有一刻想起阿婆?”
里正却想起阿青祖母投河前的眼神,她存了死志,背上绑着一个大石块,眼睛却清明。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里正和族长,带着无尽的祈求,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进了水中。
午夜梦回,他甚至不敢回想那一双眼睛。
苍老的眼睛印在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受到灼烧。
他做梦时总能见到那双眼睛怨毒地盯着他,可是他爹却固执己见。
阿婆子女全都去了,阿青是田里捡来的外姓人,只有她们最好牺牲。
里正终于闭上眼睛。
姜明葵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去吧。”
阿青终于哭出声来,她握紧匕首,用尽全身力气,一下一下地刺着。
阿青一刻也没有停,愤怒催使的力量竟然爆发在这样一具瘦弱的身体里。
直到族长的哀嚎声越来越微弱,她才停下来。
阿青手上被匕首的花纹勒成几道印子,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姜明葵。
“他死了对吗?”
姜明葵轻轻拭去了阿青脸上的血迹,由着她哭。
她从来不信什么冥冥之中自有报应。
语言和时间是苍白无用的,唯有鲜血和死亡才可以告慰受害人。
姜明葵将袖袋里的平安符拿出来,放在阿青手心。
“这是从你枕头里找到的,我想你应当不知道,物归原主了。”
阿青握着平安符,轻轻贴在心口处。
这是阿婆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她闭上眼,却是阿婆投河前为她轻掖被角的样子,万般不舍,皆化作了一句:“我们阿青,只要平安健康就好。活着,好好活着。”
她那时候为什么没有看出来情况不对,为什么没有拦住阿婆?
为什么直到阿婆临了,她从未明确说过一句表示爱意的话。
阿青终于泣不成声。
远处却渐渐有人声,一个身穿铠甲的侍卫道:“大人一夜未归,世子殿下派我们来护卫大人。”
施重淞为何没来?
城中事务还要更棘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施重淞:你什么时候会用剑了?什么时候又买了匕首?
姜明葵:不会用剑,买来吓唬人的。
施重淞:惩恶扬善很好嘛,改日我教你用剑。
姜明葵: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不会教学费的。顺便,世子殿下能不能工资结清一下,说好的月中发,我到现在都没见到钱。
施重淞:哭辽。老婆好像更爱我的钱。感谢在2024-03-07 22:16:50~2024-03-09 22:3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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