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葵没有打草惊蛇,这母女俩今日受了里正威胁,现下可能会因为害怕否认真相。
只是,阿青是谁?阿青到底因何而死?才能让这女孩在夜里背着所有人,为她念往生咒。
姜明葵趁着夜色,静悄悄走回房间。
黑夜给这村子蒙上了一层阴影,姜明葵只能等天亮后,在村中搜寻一番。
那户母女起得极早,已备好了早饭。姜明葵醒来时,她们正在院中收拾。
姜明葵走到正堂,看着桌子上的粥和小菜,这家母女只怕已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她了。
她温声道:“一起来吃吧。没有如此多的规矩。”
这家母女也是赵姓人,昨晚哭泣的女儿名叫赵芊。
赵芊的母亲已去水田上帮忙了,只剩赵芊站在院中。
赵芊小鹿般的眼睛迅速地瞟了一眼桌上的粥,又低垂着头。
姜明葵叹了口气,从钱袋里拿出半块碎银,递给赵芊,温声道:“灾年米贵,我借住于此,没有让你们饿着肚子给我让粮的道理。”
她将碎银放进赵芊手心里,浅浅笑了一下,说道:“收下吧。”
赵芊收了银子,咬了下嘴唇。
姜明葵看向远处的田垄,声音轻飘飘的,她问道:“晨起气温低,照例应当照顾水田,怎得只有你娘和几个农妇在忙?”
赵芊得了银子,也觉察出姜明葵并非嚣张跋扈之流,终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赵芊小声道:“村中有大事,只是女人们是不该知道的。大人为何来村里呢?”
阳光盛放,姜明葵眼睛被灼热的阳光刺了一下,说道:“我来看村中的水渠,并且试行新的稻种。”
“所以大人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吗?”赵芊问道。
姜明葵点头,她今日要去探探这村里的实际情况,免不了在村中到处走动。她不想打草惊蛇,问道:“村中可有什么禁忌吗?入乡随俗,我也不好犯你们的忌讳。”
赵芊低垂着头,问道:“大人不要进宗祠便可,宗祠只有男人可以进去,女人进去是要为村子引来天罚的。”
天罚?
姜明葵把这个词仔细琢磨了两遍,思绪万千。她迟疑地问道:“所以,此次大旱,你也认为是天罚吗?”
赵芊只是看着地上的土地,盯着水井,问道:“不是天罚,是河神发怒。”
赵芊不说话了,木木地站在一边,眼睛底下一片青黑。她眼神空洞,麻木得像一个木偶。
姜明葵从未见过这样的这样的眼神,她只觉得赵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没有悲喜,没有感情。
她方才刻意提起水渠和新种试验,若是关心水田和米粮的人,怎么也该多问一句的。
可是赵芊没有。
她又想起昨晚赵芊哭着为阿青念诵往生咒。
赵芊刚刚提到,河神震怒。
怀河汛期枯竭,又遇上大旱。古代一遇天灾,百姓总会以为是上天发怒,降下神罚,因此会有祈雨的祝祷。
阿青已经没了性命。
姜明葵眼睛眯起,全身的血液几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的手臂微微颤抖,深呼吸了一口。
赵家庄在以女子祭祀河神,或者说,河神娶亲。
放着水田不管,求神能有什么用?用命祈求,来换神明一瞥吗?
姜明葵手揪起衣袖的一角,片刻后又松开。
如今已祭祀了一个女子,可直到八月中旬,才会有降雨。
姜明葵害怕赵家庄不会停止祭祀。
她不能放任赵家庄如此做,且不说白白牺牲女子性命,万一此事宣扬出去,其他地方效仿,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女子因此遇害。
村中还是如同昨日,路上见不到什么人。
姜明葵却突然意识到,也许祭祀并未完成,他们还在准备相关事宜。
否则不会是此番避不见人的场景。
有个女子,也许现在正被关在某个房间,听着村中人的威逼利诱,穿上嫁衣,等待沉入水底。
又或许,她试图反抗,试图逃离。可她被关着,又被守卫着。只能无助地挣扎,祈求有人来救自己。
姜明葵加快脚步,她只留了一个侍卫同她一起,其他三人去村中别处寻找了。
她又走到了昨日的路口,她想起来昨日里正说过,这家婆婆已过世了。
她推开这间屋子,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住了”,便在这房间翻找起来。
这屋子还保留着生活气息,桌上很干净。姜明葵轻轻摸了一下桌子,却没有灰尘。
姜明葵在屋子里找寻了一番,却发现有一间厢房里有女子用的柳条炭和胭脂。
她在这间厢房里翻找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终是在枕头下找到了一个荷包。
姜明葵将荷包翻开,是一张平安符。
背面写了一个“青”字。
这是阿青的房间!
里正在说谎,这户并不是只有过世的婆婆,还有她的孙女阿青。
里正也知道河神娶亲这事有悖法度人道,所以刻意抹去了阿青的痕迹。
所以,阿青的阿婆过世了,她一人孤苦无依,被村里人选中当了河神的新娘吗?
阿青是第一个,还是即将成为第一个?
阿青甚至还未从失去阿婆的痛苦中走出来,便要被绑住手脚,送入冰冷的河水里,直至溺亡。
姜明葵压着怒火,从阿青的房间中退出来。
她手上还握着那张平安符。
她和侍卫往下一个房间搜寻着,陪她的侍卫却突然不动了。
那侍卫说道:“天甲已经找到了。”
姜明葵心中疑惑,见那侍卫已向前方走去,她快步跟上。
想来是他们之间特有的沟通方式。
她跟着那侍卫走到宗祠外边,那侍卫带着她绕过守卫的村民,走到了宗祠背后的一个房间。
五人会和,里面的女子心中定有防备,侍卫不能进去。
姜明葵让他们守在外面,自己只身进去了。
房间里蹲着一个女子,她嘴被棉布堵住,手脚皆被绑住,动弹不得。
姜明葵从袖袋里掏出一把匕首,这是来之前她自己买来防身的,没成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女子眼神有些惊恐,瞪大了眼睛,无声地流下眼泪。
姜明葵温声道:“我是来救你的,先帮你解绑,你别怕。另外,此地有村民守卫,你不要声张,否则我便救不了你了。”
那女子点了下头。
姜明葵将绳子割断,那女子得了自由,将棉布扯出来。
她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她说道:“姐姐,你快跑。这地方不能待。”
她因为情绪激动,气息越来越紊乱,呼吸很急促,全身颤抖着,手脚冰凉,整个人几乎要晕倒了。
这女子情绪太激动,好像有些过度换气了。
姜明葵手搭在她的肩上,姜明葵温柔地看向她。
姜明葵将手放下来,握着她的手,温声说道:“看着我的眼睛,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放慢呼吸。冷静下来,我会没事,你也会没事。”
那女子话都说不清楚,姜明葵让她平复一下心情,又问道:“我现下问你几个问题,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你不可以再激动了。”
“你是不是阿青?”姜明葵问道。
那女子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好。
还好她来得及时,还好在这之前,没有无辜的女子因此失去生命。
阿青缓了过来,她又道:“姐姐,村子里的人说河神选中了我,我要去做河神的新娘。这样的话,河神才不会再动怒,就会下雨了,村里的庄稼也会有救了。”
她眼睛满怀希冀,问道:“阿芊可还好吗?”
姜明葵点了下头,说道:“赵芊很好。”
她想带着阿青离开,阿青却摆手拒绝了。
“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阿芊就会成为新娘。我已经没了婆婆,阿芊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能让阿芊代替我去死。”
姜明葵温声道:“阿青,你觉得你做了河神的新娘,这场旱灾就会停下吗?为什么你们要选择牺牲?你们的命换不来一场雨,你的命不是命吗?”
阿青嗫嚅着,没有说话了。
姜明葵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说道:“我是京中司天监的官员,我向你保证,你和阿芊不会有事,整个赵家庄的女子都不会有事。”
阿青只是突然抱住她,小声呜咽起来,像一只小兽。
除了阿婆和阿芊,从来没有人这般温柔地对待过她。
被父母扔掉的时候,被村里孩童指着说克死爹娘的时候,被耆老推出来说贱命一条,嫁给河神是福气的时候,她没有想过,有人会说自己的命是值钱的。
姜明葵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阿青的眼泪很烫,一滴一滴砸在她肩头。
门口却突然有了声音,姜明葵将阿青护在身后,拿起匕首。
四个侍卫并排站在门口,一声细小的“阿青”便传进屋子里。
阿青一喜,她拉着姜明葵的衣袖,轻声道:“是阿芊。”
赵芊迅速溜进了屋子里,她还喘着粗气,轻声道:“大人,阿青,你们快跑。今日里正故意来家中寻你,我没能支走他,他现下正带着赵家庄的村民找你们呢。”
她又道:“阿青,我昨日听了我娘说,阿婆并非是跌进河里溺亡了,她是自愿祭祀河神的,只为了换你一命。可是族长言而无信,又让你当河神的新娘。你快跟着这位大人跑。”
赵芊推了一下阿青,又道:“阿婆想让你活着,你只要跟着这位大人,定然可以活命的。”
阿青只是站在那里,像是没反应过来赵芊的话。
阿青看着手里的掌纹,眼睛古水无波。
她面无表情,只是手微微颤抖着,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泄出来一丝声音。
“姐姐,可否借你匕首一用。”
阿青的声音很轻,可是咬字极重,好像每一个字都带着蚀骨之痛。
“我要杀了他。”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得像悬在房顶的冰,重似千金:“我要杀了他。”
人非人,神非神。
姜明葵没说话,只是发现阿青的眼睛逐渐变坚毅。
门外的侍卫却突然说话了:“监丞,村民正在往这边走。”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本周更文随榜更哦!我们星期六见,谢谢各位小天使们的支持。
顺便问问小天使们想看小剧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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