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葵本想推拒,可周芸臻双眼带着恳切,她倒是不好意思拒绝了。
京中贵女的义赈虽是杯水车薪,总比没有的好。况且姜明葵心里清楚,周芸臻鼓动义赈,也是在帮她减轻压力。
她牵起周芸臻的手,说道:“那就麻烦芸臻了。”
周芸臻同她一起上了马车,马车上还有软垫和毯子,盈盈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姜明葵鼻子里。
“两地大旱,父皇心焦。我作为公主,也该为两地百姓做些什么,也不知今日义赈可否如我预期。”周芸臻说道。
姜明葵轻拍她的手,说道:“今日宴会是公主牵头吗?”
周芸臻摇摇头,否决了:“并非是我,阿葵可知安国公吗?”
安国公,姜明葵将这个人在记忆里滚了一圈,问道:“是那位先祖有从龙之功的国公吗?”
周芸臻点头应是,“安国公府近年来越发落魄了,老国公去后,现今国公更是险些将家底败光。可惜了霜凝,群狼虎豹环绕,还要一人支撑起安国公府的产业。”
姜明葵却惊了一下,周芸臻说的霜凝,莫非是小说里掌京中米行和钱庄的卫霜凝?
周芸臻不屑地嗤了一声,说道:“老国公昏聩,霜凝虽是女子,可比那不学无术靠世袭的纨绔子强多了。霜凝与我自幼相识,品性极好,说声知己也不为过。阿葵定也能与她成为朋友。”
姜明葵默然,却对卫霜凝多了几分好奇。
可是这样一个奇女子,原作者却给她安排了一个惨烈的结局。
马车徐徐前行,一路上掠过京中的宅院,阳光倾泻下来,落满屋檐。
安国公府到了,虽说安国公府日益落魄,但好歹是正经的簪缨世家。
门上的牌匾乃是先祖亲赐,无不彰显着荣耀。
姜明葵跟着周芸臻,安国公府见公主仪仗,赶忙将公主请进去。
穿过长廊,来到了一个庭院。
院中摆放着两株巨大的珊瑚,细看竟是用琉璃打造的,晶莹剔透,阳光下反射着光,耀眼夺目。
周芸臻饶是见多识广,也道:“看来霜凝费了不少心思,也不知安国公能否明白霜凝心意。”
公主驾到,众贵女一同行礼。
一个女子走过来,她束发如男子一般,穿着一身宝蓝色骑装,一双黑色小靴,眉眼英气逼人。她皮肤并不像深闺女子那样白,脖子上坠着一个貔貅的小玉坠。
貔貅,只进不出,商人多供奉。想来这便是卫霜凝了。
那女子先是向周芸臻行礼,周芸臻伸出手拖住她,笑眼盈盈:“霜凝莫要拘礼,本就是借着你的光举办义赈。”
周芸臻将姜明葵拉过来,又道:“此乃司天监的姜监丞,这次旱灾正是她观测得出。”
卫霜凝为人直爽,微笑道:“监丞当真如公主所言,才华横溢。今日到安国公府,还请监丞莫要拘束。”
英姿飒爽,经商奇才,杀伐果断,义赈天下,多建学堂,扶持女子。
无数赞美之词用在她身上也不为过。
卫霜凝这般奇女子,如何熬过兄长背叛,名誉尽毁,公婆冷眼,丈夫虐待?
又是怎样在绝境里反杀那纨绔子,最终以命抵命,却落得世人一个“疯妇”的名号?
可有谁记得,她卫霜凝十四岁便跟着大伯走南闯北,创建商行,治家严明。一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安国公府。就连平日里安国公到处结交朝臣,哪一笔钱财不是她卫霜凝的心血?
姜明葵看着眼前这个豁达微笑的女子,眼睛有些酸涩。
周芸臻虽贵为公主,也会因死因被认为不祥,秘不发丧,被皇室视作耻辱。
卫霜凝不也是吗?
从来无关身份,只是但凡身为女子,在男人主宰的世界,同一命运罢了。【注】
周芸臻既到场,这场名为义赈的宴会也开始了。
各家贵女献出自己的珍宝,若有喜欢的,买下的钱将会统一起来,捐赠给阳覃和宣朔两地百姓。
这倒有些像义卖了。
姜明葵依然戴着帷帽,京中的小姐们出手阔绰,不过半个时辰,已然捐献出四百两银子。
卫霜凝又说了许多场面话,联络各位世家小姐,为自家兄长铺路。
姜明葵却有些听不下去了,她悄悄走到周芸臻面前,问道:“芸臻,你可有办法,让我与卫小姐说几句话?”
周芸臻不解,但仍是答应了。
宴会结束后,周芸臻借口小聚,一行人来到樊楼。
姜明葵不知该怎么告诉卫霜凝事实,真相丑陋又伤人,语言矫饰也无法掩盖。
但她觉得,卫霜凝商场厮杀多年,真话假话都听多了,应当是可以接受的。
卫霜凝见姜明葵沉吟,只道:“监丞可是有话要告知于我?只管明说就好,公主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不必介怀。”
阳光已不那样盛了,绿荫如云,微风吹过,卫霜凝额前的碎发也被吹起,挡住了那双英气的眼睛。
姜明葵全盘托出:“卫小姐,我隶属司天监,命数之事略懂一二。”
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卫小姐七杀过旺,极易攻身,又是女命。会招致小人作祟,结孽缘,祸终身。”
多亏她日夜看些演算推理的书,装道士也能得心应手些。
“砰——”,周芸臻的杯子摔在地上,茶水溅到她的衣裙上。周芸臻却浑然不觉,像失了神一般维持着握杯的动作。
姜明葵走上前,握紧周芸臻的手,想让她换个地方坐。
周芸臻却捏紧了她的手指,带着哭腔,说道:“阿葵,你救救霜凝!我求你,救救她。”
姜明葵回头看卫霜凝,她呆坐在那里,只是很快冷静下来了。
姜明葵把周芸臻扶到自己身边坐下,又道:“卫小姐,恕我冒昧。令兄近日应当在为你相看婚事吧。”
卫霜凝点头,声音有些颤抖,说道:“监丞是指,家兄有意害我?”
周芸臻拭去脸上的泪痕,环住卫霜凝的手臂,说道:“阿葵说什么,霜凝你只要照做就好,阿葵绝不会害你。”
她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眼睛里满是愤恨,漂亮的脸都有些扭曲。
“霜凝,我早提醒过你,卫霜逸不是个好东西。少时就不学无术,整日与二皇兄流连花楼。老国公偏心他,可曾顾及过你?若非你祖父早有命令,将产业全权交给你打理,你也对他从不曾有二心,你以为你还能安生坐在这儿吗?”
姜明葵却不觉得是当局者迷,一个典型的招娣和耀祖的家庭,卫霜凝能走到今天已是不容易。
企图通过自我牺牲奉献得到家族认可和爱的女子,原来竟是贯穿古今。
卫霜凝闭上眼,左手大拇指不停地刮着食指,手片刻便红了。
姜明葵不忍再刺激她,既然直面了真相,不若下剂猛药。
“卫小姐,我不得不劝你一句,旁的打动不了你。那么卫家的产业呢?你一手经营起来的商行,你甘心拱手让人,看着它被你兄长作践吗?”姜明葵看着她的眼睛,残忍地问道。
卫霜凝千疮百孔的心猛然提振起来,父亲不公,兄长暗害,她所做的一切竟是一个笑话。
可卫霜逸敢动她的产业,她绝不会手软。
这是她傍身的,殚精竭虑经营的东西。钱和权比人靠得住。
她声音冷得像冰,眼睛似裹了霜,说道:“还请监丞赐教。”
姜明葵说道:“小心你兄长送来的吃食,他会使些龌龊手段毁你清誉。”
姜明葵自己不在意女子名节,但卫霜凝和周芸臻接受的规训,她们不可能不在意。
一个卑劣如蛆虫的男人,想到的毁掉亲妹妹的方法,也如此上不得台面。
“卫小姐,你记好了,远离你兄长送来的任何东西,远离宁王世子。”姜明葵说道。
周芸臻眼神一变,说道:“霜凝,你同我进宫。卫霜逸那畜生,竟然!竟然!”
周芸臻气都喘不匀,“我恨不能让影卫杀了他。宁王世子是个天阉,此事为宫中密辛,连我也是无意中听见母妃说过。他竟然为了巴结宁王,把你推进火坑。”
“你可是他的嫡亲妹妹。”周芸臻怒道。
嫡庶又如何,嫡女和庶女不都是家族权利的牺牲品吗?
一个高级的牺牲品就不是牺牲品了吗?
卫霜凝摇头,说道:“我不能进宫,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更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我已知道他的计划,也能更好应对些。”
卫霜逸不仁,就别怪她反击了。
她卫霜凝只当是真心喂了白眼狼。
“我先谢过监丞。卫家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天色已晚,公主也该先回宫了。霜凝就不奉陪了。”卫霜凝说道。
她大踏步走出樊楼,宝蓝色的衣衫裹着卫霜凝高挑的身躯。
卫霜凝应当是刻意学过男子走路的,姜明葵无从得知,这位世家小姐幼年时是否也幻想过“如果我是男子”。
她像一把未开刃的名刀,终将走向她命定的结局。
夜深了,周芸臻先送姜明葵回城隍庙,自己又回宫了。
星星扑闪着眼睛,月光给星光增辉。
她改变了李村和周芸臻的命运,能否也拯救卫霜凝和旱灾地区的百姓呢?
她闭上眼睛,手作祈求状,像在现代时对流星许愿一般。
姜明葵在心里默念:“愿盛世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但凡女子,同一命运。”——亦舒《如果墙会说话》
霜凝的线很快会结束哦,因为她有关后续剧情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