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京郊

姜明葵说完,崔琰面色如霜,额角青筋暴起,眼底一片阴郁。他自诩端方君子,姜明葵不过仗着背后的永安世子,也敢如此放肆吗?

崔琰冷笑一声,说道:“与其耍嘴皮子,不如拿出些本事让本官开开眼。”

姜明葵早知崔琰的性格,若非崔琰咄咄逼人,她不必同崔琰废话。

“崔大人若是少训诫下官几句,怕是不会与下官起口舌之争。夏日多暴雨,接连几日晴天突下暴雨也是有的,下官笃定,两日后会有暴雨,届时恐有水灾。”

姜明葵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长发柔顺地垂落下来,穿堂风吹过,额前的碎发也浮动着,脸上因愠怒激起红晕,她依然平静答道。

崔琰却突然躬身一礼,高声道:“下官请世子安。”

姜明葵转头,发现施重淞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她和施重淞之间仅一步之遥,姜明葵转身,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施重淞薄唇微抿,长睫毛搭在眼前,隐匿了他眼底化不开的冷淡。

施重淞往前一步,与姜明葵并齐,冲崔琰一挥手:“免礼。”

他心下疑惑,姜明葵面对崔琰进退有度,却对自己人避如蛇蝎,他难道比崔琰还可怖?

施重淞按下心中异样,冷声道:“难得见姜监丞对谁这样疾言厉色,倒像是世子府的规矩没教好。本世子特来瞧瞧热闹。”

崔琰面上端的是一副恭敬样子,言辞滴水不漏:“世子殿下亲临司天监,恐怕不只是为了姜监丞而来。下官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施重淞虚点一下姜明葵,皮笑肉不笑,嘲弄道:“陛下命我兼任京兆尹一职。姜监丞首次赴任,却道京郊将有水灾,恐祸及黎民百姓。本世子来协助,还需交予少监一道陛下诏令吗?”

崔琰跪下,只道不敢。

姜明葵被施重淞虚虚一指,挺直了腰板,说道:“崔大人若实在不信的话,敢于下官赌一局吗?下官也好叫大人知道,女子受赏识,也可以是怜其才华,而非以色侍人。”

她摊开手,露出葱白如玉的手指,指着天空道:“若两日后京郊无雨,下官此后再不置喙崔大人的任何结论,辞去监丞一职;两日后若有暴雨,崔大人自请为京郊百姓扫除暴雨之后的秽污。崔大人既如此自傲,可敢赌吗?”

崔琰是前任监正的亲传弟子,一向自命不凡,姜明葵没激他,他倒是应了。

阳光懒洋洋地散落下来,光束透过叶子,树影摇曳着,婆娑多姿。

施重淞在她面前站定,他身量极高,挺拔如青松,轻声道:“京郊离此地较远,若是要去,跟上。”

姜明葵有些疑惑施重淞的态度转变,却没细想,跟上施重淞。

出了永定门,京中繁华不再,姜明葵与施重淞同坐一辆马车,施重淞一路闭目养神,她只好也学着施重淞的样子,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这个气象系统只会给她发布任务,丝毫不管她能不能完成,简直比施重淞还会压榨。

往前走了一会儿,马车停下,姜明葵随施重淞下了马车,眼前一片郁郁青青,田垄上还有劳作的人。

她见到穿越前无比熟悉的场面,眼睛一阵酸涩,硬生生将眼泪憋了下来。

施重淞的侍卫叫来一个老伯,那老伯将挑粪的桶一放,在施重淞面前跪下了。他知自己气味难闻,怕得罪大人物,忙磕了几个头,小声道:“小老儿不知大人到来,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施重淞命人将老人扶起,笑得极温和,“老人家快请起,里正可在?今日本官来此地,是要寻里正商议要事。”

老人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位,又回去施肥了。

姜明葵将那老人看在眼里,下定决心,她定要改变现状,也定要百姓逃过此劫。

她穿来的这本小说,重在讲述二皇子和太子争权,谋夺皇位,甚至不惜拿全天下当做牺牲,姜明葵不耻,也轻视他们可笑的相爱相杀。

南方水田一亩地只得两石稻谷,田税若高,再遇天灾,姜明葵不知道他们该怎么活。

她既已提前得知暴雨将至,房屋尽毁,就得尽快迁出村民。暴雨过后,再解决田地的问题。

里正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见着施重淞,赶忙行礼。

姜明葵越过施重淞,问道:“里正可知村落里共有多少百姓?可否集中起来呢?”

里正迟疑地看向施重淞,见施重淞点头,这才答道:“本村共有四十户,一百一十五人。大人若是想见所有人,晚些时候小人叫他们在宗祠外的台榭旁等候。”

姜明葵只道好。她走到施重淞面前,嗓音软了几分,柔声道:“一百一十五人如何安置,世子殿下可有想法吗?”

施重淞抬眼,对上姜明葵清明的双眼,没忽略她刻意放软的姿态,无奈地捏了一下山根处,说道:“我自有决定。”

姜明葵莞尔,露出两个清浅的梨涡,说道:“我替百姓谢过殿下。”

“这句倒是真心实意,比奉承话好听。”施重淞心想。

傍晚,姜明葵见到了整个村落的人,有几个稚子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姜明葵。

面对这么多人,姜明葵却不知道该如何讲了,这样一个噩耗,怎么粉饰太平,都难逃悲伤。

她欲言又止,却见施重淞不知何时走到了祠堂外,她站在台榭上,施重淞抬眼看着她,姜明葵与他对视一眼,无端多了几分勇气。

“小女隶属司天监,昨日夜观星象,发现后两日村里恐有水灾,特来此地。还望乡亲们收好东西,跟着世子殿下迁居到别处,待水灾过后再回到村里。”

她话说完,一阵寂静,姜明葵看向台下,稚子不知事,依旧笑着,可几个妇人已掩面哭泣。

里正大着胆子问道:“姑娘,我们不怕水灾,可水灾来了,田地该怎么办?庄稼该怎么办?今年的田赋交不上,我们全村可就是真没活路了啊!姑娘隶属司天监,能否想些办法?”

一个老妇人忽然倒在地上,大声哭道:“姑娘,可是我们得罪老天了?为何偏要如此惩罚我们?”

姜明葵心像重重被击打一般,闷闷的痛,眼睛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她组织了一下措辞,高声道:“水稻我来管,乡亲们若是暴雨不离开,房屋倒塌,可想过稚子双亲吗?乡亲们只管按我说的做,我保证暴雨之后,庄稼不会全部淹死。”

村民看向她,一双双渴求的眼睛聚集在姜明葵身上,她又重复了一遍。

姜明葵风寒未好,嗓音有些嘶哑,说道:“我保证,将风险降到最低。”

她情绪有些激动,干咳了几声,脸胀得通红。

施重淞站在最末尾,拿出一枚腰牌,说道:“本官乃永安世子,若因灾情导致稻谷减产,本官自当向陛下请旨,减免尔等赋税。”

他的话掷地有声,似有千钧重,终于说动了这些百姓。

天色黑了,繁星点缀天空,姜明葵掀开车帘,仰头看着星星,月光洒在姜明葵水蓝色的衣衫上,花纹潋滟。她眸色如琥珀般清澈。

她不看施重淞,只是借着月光,细不可闻地说了声“多谢”。声音很小,晚风却裹着姜明葵的话,到了施重淞耳边。

施重淞闭着眼睛,嘴角却不自觉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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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姜明葵顶着烈日和里正一起下田。她仔细与里正交代着,要里正排干稻田灌溉水,疏通沟渠,以便减轻水浸的危害。

里正点头应是,姜明葵便回了司天监,施重淞在外城附近征用了曾用来赈济灾民的所建的庙宇,可以容纳下一百多人,已派人加固了。

她在司天监里想着水灾过后如何快速排水,却听见几个监丞在外面议论:“萤火也妄图与明月争辉,真当世子殿下会一直护着她吗?哪日腻了,她还能这样清高?”

姜明葵提笔的手一顿,墨汁溅到纸上,她将写废的纸揉成团,重新写下思路。

村民已全部迁出了,姜明葵夜里被雷声惊醒,走到房间门口,却见雨越下越大,姜明葵伸出手,雨滴密集地打在她手上,疼得她缩回手。

风雨交加,狂风刮起雨,地上的草被压弯了,蜷缩在一边,她却担心着迁出的村民。

暴雨整整下了一日,姜明葵没去司天监,许是着凉,又咳嗽起来。

她见不到施重淞,无从得知京郊的状况,也不知道迁出的百姓如何了,只好在心里大喊系统。

系统不胜其扰,终于屈尊降贵地出来了,说道:“这暴雨要下到明日早晨呢,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况且你做了这么多准备,不会落空的。”

雨果真在第二日早上停了,院子里有积水,姜明葵不在意,几乎是蹚着水去找施重淞。

施重淞眼下一片青黑,想来是没休息好,见了姜明葵,说道:“京郊的雨势比京中大,房屋却如你所说都毁了,我已派人前去收拾,水田的事情还要你费心。”

姜明葵点头应是,昨日雨下得极大,施重淞也定没有出门,怎么会没有休息好呢?

施重淞不会是怕打雷吧?

姜明葵眼睛眨了眨,双手放在脸颊两侧,问道:“昨夜狂风暴雨,殿下是出门操劳,还是让雷声搅了清梦?”

施重淞不答,睨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还真让她猜对了。

想不到世子殿下仪表堂堂,私下里竟然怕打雷。姜明葵没忍住,偷偷捂嘴笑起来。

司天监排水做得不错,姜明葵应卯时,地上的积水已被排尽了,她跨进衙署,背后议论她的监丞突然噤声,眼神黏在姜明葵身上,过会儿又来道贺,将崔琰贬得一文不值。

他们似乎完全忘记昨日是如何讨伐她“恃宠生娇”的样子了

姜明葵不想与这些人周旋,往中间的衙署走去。

崔琰似是在等她,他低垂着头,手用力捏成拳,白皙的脸上憋得通红。

他撩开下袍,跪在姜明葵面前,恭敬地对姜明葵行了一礼。

姜明葵避开他的礼,崔琰双目通红,呼气都有些不顺,他大声道:“给姜姑娘赔礼了,之前是我愚昧,看轻了姜姑娘,枉我师从宁远大师,那日言行确非君子所为。师父在时总嫌我轻狂,班门弄斧,实乃罪过。”

姜明葵没有扶他,浑不在意崔琰跪着,只说道:“崔大人不必跪我,只消完成你我约定,为村民清扫秽污便可。”

她不关心崔琰是否真心悔过,要跪要认错都由他。

姜明葵放衙后和施重淞一起去了村落,村落的房屋确实倒塌了不少,村民正和施重淞派来的人一起修缮。

她去看了水田,村民已按照她的要求,正在排水了。

及时排水才是灾后第一重要的事情。

系统却唤她:“宿主,可以兑现奖励了。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现分发奖励。奖励一,该村水稻在排水完成后自动恢复,奖励二,宿主姜明葵拥有抗病稻种。”

姜明葵喜上眉梢,眼睛眯成月牙,一个小女孩撞到她怀里,她连忙将这个小女孩扶正。

那小女孩眼睛像黑葡萄似的,扭捏了一阵,手足无措的,从怀里拿出一个草编的蜻蜓。

她怯生生地说:“阿娘说了,姐姐是我们村的大恩人,里正爷爷说要村里都要感恩姐姐。阿娇只有这个了,姐姐可以收下吗?”

姜明葵轻轻抱了一下阿娇,下巴搁在阿娇肩上,默默湿润了眼眶,她温声道:“好呀。姐姐很喜欢,多谢阿娇了。”

落日的余晖洒下来,姜明葵抬头,是明媚的晚霞。

作者有话要说:公主请收藏评论,哭晕在早八课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