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怎么说呢?说自己舍不得走吗?真是太恶劣了……
只是他一想到当初那件事,心里头总会犹豫,一次次承诺,再留一天,就一天。
他知道是自己痴心妄想,可他还是想再待一会儿,即便和郑太太隔着墙壁,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这样同住一处,也好。
无论过去多久,男人都记得那时的情形。
那一日,他不知房东携人突袭洋楼看房,在屋内晃荡时,险些被人撞见。于是乎,慌乱间躲闪入房内,还闹出一点动静。
郑太太先一步上的楼,以为有野猫钻入洋楼里,听见人来,正仓皇逃窜。她蹑手蹑脚地踩踏木板,又抬起食指抵在唇边,喊身边人别动。
她催促丈夫和房东去楼下检查家具与装潢,自个儿悄悄摸上楼。
郑太太一面从包里拿出一方裹着饼干的碎花小帕子,一面推开房门。她把手帕放置在门边上,自言自语:“我不知小猫儿都吃些什么,只留一块饼干给你。吃完就要走哦,算是我同你交接这一栋楼的见面礼。这屋里头要来新主人啦,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郑太太或许是想养这只小野猫的,故而拿甜食诱哄。奈何猫不大吃饼干,真要笼络,也得上鲜鱼汤啊。
男人在暗处,私底下吐槽。
他原本以为这一回死定了,岂料郑太太很懂规矩,并没惊扰野猫吃饭,反而是急匆匆下了楼。
男人松了一口气,再次溜到了衣柜后头的暗室里,并将门板上锁。
这栋洋楼年代久远,几十年来,不知更换了几任房东。总是拿来投资的楼房,左手进,右手出,鲜少有人自个儿入住,屋里头也没细致瞧过。这才便宜了男人,在此地有暂时落脚的隐秘去处。
男人知道屋子要来住人了,他不能再逗留。
然而,午夜梦回之际,他回想起郑太太那俏皮又温柔的碎语。
男人心思微动,鬼迷了心窍,一日日拖延下去,直至郑先生消失,而郑太太独身一人生活。
男人的想法难以启齿,不是为难人的话,也不至于思索了十来分钟都不敢开腔了。
杜夜宸了然,勾唇:“无非是起了见不得光的心思?”
男人迟疑一秒,点头。
杜夜宸冷声道:“即便披着她丈夫鬼魂的皮,也要向她献殷勤,这份心思实在龌龊,也令人毛骨悚然。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男人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荒谬,若不是杜夜宸等人来揭穿,他或许会一直扮演下去,直到某一天,郑太太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他能用这种方式,被郑太太需要,同她永远待在一起。
幸亏这些话没被郑太太听见,他也怕她脸上显露惊愕与厌弃的表情。
杜夜宸换了个闲适一些的姿势:“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愿意不人不鬼的活在地底下?你把你知晓的消息告诉我吧,此后,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工作,足够你平稳度日了。”
男人没想到他不但会被赦免罪过,还能有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他愣了好久,才想起要同杜夜宸道谢:“您真是菩萨心肠,我也不知该怎么谢谢您……”
闻言,杜夜宸冷漠地答:“我不是什么菩萨,不过是怕节外生枝,让你有闲心纠缠我的客人。”
说起来合情合理,可真要人去品,又能知晓他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瞧着冷心冷情,实则待人温厚。
似乎是怕男人再一昧道谢,教人浑身不舒坦。
杜夜宸忙道:“好了,咱们言归正传,你究竟知道什么关于郑先生的消息?”
男人如梦初醒,他从身后拿来一份报纸,递到杜夜宸面前:“我曾捡到过一份报纸,是郑先生丢下的。”
“嗯?”杜夜宸不大明白,微微蹙眉。
见状,男人解释:“那日,我以为家中没人,想出来拿点吃食……岂料瞧见郑先生偷偷摸摸拿出这份报纸,并且撕下第一页塞到怀里,再将那份破损的报纸丢到门边的垃圾袋里。我实在好奇,就趁人走后,将这份报纸顺了回来。这份东西瞧着寻常,可我一直记得郑先生鬼鬼祟祟的模样,或许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这些?”
男人讪讪道:“就这些,我也知道实在算不上什么要紧的线索。此前是听到郑太太要将我扭送警察厅,一时情急,这才……”
“罢了。”杜夜宸头疼地拧了拧眉心,“你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不管这份报纸对于找寻郑先生下落有没有用,杜夜宸都不愿再费心神和无关紧要的男人纠缠了。
他按照约定,真给男人找了一份工作。待杜夜宸将男人托付给朋友以后,他同阿宝、尹玉一道儿回了洋馆。
他们到家的时刻已是中午,尹颜早回来了。总算不用在那栋怪力乱神的小楼里入睡,尹颜通体舒泰。
她一见杜夜宸,热情洋溢地上来迎他:“那人都和你透露了什么线索?”
杜夜宸自个儿忙碌,倒教这女人享清福。他对她没个好脸子,睥了尹颜一眼,径直上楼。
见杜夜宸不理她,尹颜厚脸皮追上去:“嗳,杜先生?你发哪门子火气呀?怎不说话呢?”
她这一路小跑,硬是跟到了杜夜宸的卧室里。
杜夜宸见她这般不懂避嫌,冷冷地问:“尹小姐擅自闯入旁人卧室,可是有什么企图?哦,我倒要忘了,你是有前科的人,此番登门,又想投怀送抱么?”
他是在讽刺尹颜茉莉酒店色.诱那一回的把戏。
尹颜没想到他提起陈年往事,面上一红。
她要是知道杜夜宸是这性子,就是给她十块大洋,她都不干!当然,十一块或许还有考虑的余地……
尹颜面红耳赤地退出卧室门,低语:“没想到杜先生还挺老派的,卧室也不让旁人进呀?”
这话就是在讽刺杜夜宸此前明明敢对她的脖颈下嘴,放浪得很。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呀!
杜夜宸知晓她就是个牛皮糖的性子,若是不答她的话,恐怕这女人会想方设法粘缠他。
杜夜宸败下阵来,他将手里的报纸丢到尹颜怀中:“那人只给了我一份报纸,说上面裁剪的那一页,是郑先生所为。想必是对他而言极其要紧之物,故而鬼鬼祟祟地操办,还瞒着人。”
尹颜捧着这一份报纸,惊喜不已。她正要抬头,和杜夜宸讨论细节,眼前的卧室门却在顷刻之间,关上了。
看来这厮是真的困了,那她还是不叨扰他了吧!
尹颜带着报纸,识相地回了房。
她翻看报纸上的日期,差遣没上学的尹玉给她四下寻一份完整的报纸来。
尹玉生怕尹颜再逼他念书,只得苦哈哈地走街串巷,给尹颜找来另一份完整的报纸。
好在报纸是一个月以前的,不算太久,还有人家留着一份。
尹颜把两份报纸进行对比,总算是知道残破的那一页里有什么了,那是玫瑰舞厅的歌女柳如眉获得南城百灵鸟称号的获奖照片,里面的女人风情万种,媚眼如丝。
尹颜忽然想起郑先生是留下一封私奔信后,消失得无影无踪。难不成,他的小情人就是柳如眉?!
嗳,劲爆!
尹颜当即不困了,她匆忙跑去寻杜夜宸,同他分析案情。
才走到半路,尹颜霎时品咂出不对味的信息来。
她不是总指使杜夜宸查案子吗?为何如今忙里忙外的人是她?
难不成,方才那一出出戏,都是杜夜宸故意吊她胃口、哄她屁颠屁颠去查探的圈套?
这厮是记恨此前她抛下他私自拉拢大金主郑太太吧?果然,杜夜宸才不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好人呢!
昨晚几乎是一夜没睡,尹颜累了一整日,这时精神松懈了,才有困意上涌。
她把报纸的事交到阿宝怀里:“待杜先生醒了,把这份报纸给他。上面的信息,他一看便知。”
嘱咐完阿宝,尹颜瞥了一眼钟表,下午五点了。
她不再忙碌旁的事,迅速梳洗了一番,径直倒在床上,埋头睡到了隔天清晨,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尹颜睡眠深,往往一觉到天明。她这种没心没肺的睡法,在老人家口中就是心肠宽敞不藏事儿,是与生俱来的福气,多少人艳羡不已,却得不来。
奈何再能睡的人,如今也有了对手。天刚擦亮,一楼的厨房就忙活开了,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响动,闹得人脑仁发疼。
尹颜被吵醒了,一肚子火气。她瞥了一眼靠墙的西洋老榆木座钟,才早上六点。
洋楼里头又没有佣人,那能搞出这样大阵仗的人,铁定就是杜夜宸了。
尹颜深吸一口气,挑了件蕾丝圆领真丝睡裙,外披一件雪花白假兔毛皮衣,趿着棉拖鞋便下了楼。
她一脸不虞,迈开步子,直奔饭厅。一道山水花鸟木雕屏风门横陈于饭厅和厨房之间,隔开里外俩世界,一个红尘俗世,一个烟火人间。
此前尹颜讨厌杜夜宸,也厌恶同他相干的一切,故而没入厨房内细细分辨大小件厨具的陈设与布置。如今她和杜夜宸关系缓和,能闲侃上三五句家常,再踏入厨房仔细打量,又觉察出不一样的地方了。
原来这厨房别有洞天,不但有西式的煤气灶台,还有旧时的砖块黄泥堆砌的柴薪灶头。尹颜在家里惯用蜂窝煤小炉烹煮汤品与茶水,用柴薪生火做饭,可比煤气便宜。
柴火灶膛生着火,铁锅里摆着热气腾腾的竹制蒸屉,杜夜宸穿宝蓝色福结线扣棉袍、戴一副金丝细链子眼镜站在翻腾的白雾里,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尹颜觉得杜夜宸蛮古怪的,明明在外都是西装革履,私底下却爱穿旧时圆筒夹棉长袍,不新不古的模样,也不知是贪图时髦还是恋旧。
被眼前的景象一打岔,尹颜都要忘记了,她气势汹汹下楼,本是想兴师问罪的,如今反倒自乱了阵脚。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灯灯一本古言预收《嫁兄》
姚姚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父母双亡后,被县主小姨母接入京中教养。
小姨母江氏待姚姚温柔体贴,视如己出,一心想留她当自家儿媳。
大儿子虽好,鹤骨松姿,克己复礼。且自小便是神童,将将弱冠年纪便三元及第,入仕为新贵权臣。
但为人清冷,不通风月,也从不曾对表姑娘们和颜悦色。这样冷的性子,姚姚与之成亲,婚后定要受气。
不妥,否了。
二儿子、三儿子性格跳脱,与姚姚自小交好,往后成了儿女亲也会善待姚桃,还不必背负掌家长媳之责,实乃良配。般配!
江氏算盘打得飞起,悉心拉扯红线。
哪知,半路忽然横来一把剪子,绞断了她的算盘。
一贯清矜自持的大儿子谢折鹤,一改守正端方的性子,竟插手弟弟妹妹的私事。
谢折鹤:“姚姚尚小,当以学业为重,婚事不可催之过急。”
江氏一愣:“姚姚再留,都得十八了。总得早早定下好的儿郎,免得往后被人抢了好亲事。”
“是我要留她潜心读书,若因我之故,带累表妹,自当负责。”
“……嗯?”老母亲懵了,好像很有道理又哪里怪怪的。
某日,姚姚出府赴相熟郎君约,忽然听到清冷嗓音低语。
恶鬼一般的兄长,骤然揪住了小姑娘的后颈肉——
“姚姚,且慢。”
姚姚回头,战战兢兢:“大表哥?何事?”
她仔细回想。
昨日好好吃了饭,没有挑食不吃青菜。就连她养的狸奴也管教得很好,没有跑入大表哥房中胡闹。
她明明,很乖啊,大表哥总不至于没事找事训斥她吧……
谢折鹤:“晚膳后来我屋里,教你算学。”
“啊??”
这还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大表哥吗?
兄长觉察出妹妹的不喜:“怎么?我不配?”
姚姚想起官学老师天天夸赞谢折鹤神童出世,她肃然起敬:“不是,就心疼您屈才。”
“呵。”
一个高冷兄长脸被打肿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