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夜宸闻言,眸间一凛。他目光锐利地扫了尹颜一眼,问:“你瞧见了?”
尹颜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我听到柜子里有动静,恐怕是鬼魅要钻出来了……”
尹颜一想到那柜子黑黝黝的缝隙即将打开,幸亏自个儿机敏,急忙跑下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尹颜推搡了杜夜宸一把,问:“要不,你打头阵,咱们上去瞧瞧?”
杜夜宸探出两指,衔住尹颜的手腕,往旁侧丢开。片刻,他掸了掸衬衫衣料,低声道:“不去,你莫要打草惊蛇。”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道:“我在这里等着,你去寻阿宝来。”
尹颜不解地问:“寻阿宝做什么?”
杜夜宸道:“他身手比我等好,能应付这种场面。你推搡什么,是不愿去吗?你不去,那我去。”
杜夜宸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说完这话,他便要抢先一步出门。
尹颜不傻,难道她还真留下给这些玩意儿当盘中餐么?她当即撒丫子溜到门边,从鞋柜里寻了一双郑太太的鞋套脚上:“我去好了。”
杜夜宸见她贪生怕死的模样,懒得理会她。
明明该走的,可尹颜还是踌躇不前。
杜夜宸问:“还有事?”
尹颜踅身,细声细气地问:“我去寻阿宝,要不要再找入殓师父和殡仪馆的人来?”
杜夜宸语气阴冷,警惕地道:“做什么?”
尹颜眨巴眨巴眼,老实巴交地答:“给你收尸呀……”
“嗯?”杜夜宸觉得胸口火气上涌,很有涵养地微笑,等她后文。
“万一鬼吃人,你死相也是不大好看的。我偏疼你一回,这钱我出。”
“那我真是……谢谢你。”
“不客气的。”尹颜咬了咬唇,道,“墓志铭上,我会写,杜夜宸是个好人。”
杜夜宸自诩南城第一风度翩翩雅君子,岂料一腔涵养姿态在尹颜面前破了相。他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从喉头里挤出一个字:“滚。”
见尹颜无动于衷,杜夜宸微笑着,再补充:“再戳我跟前,惹我烦心,小心杜某反悔。”
“哦。”听得这话,尹颜急忙溜出了门。她抬手拦下夜半时分接客的黄包车,喊人往杜夜宸的洋楼里跑去。
没多时,尹颜就带来了阿宝,以及拖油瓶尹玉。
原本想着尹玉今儿还要上课,不该跟着出门。岂料他明日考国文,一听有事发生,一腔爱姐之情无处抒发,好说歹说也要跟出来,恰好翘了明天的课。
尹颜救人心切,也懒得管他这么多,三人当即出门,赶到了郑太太的住所。
这一番动静闹下来,郑太太也醒转了。
她惊讶地看着屋里头的四人,还没来得及问何事发生,就被他们拉到了楼上。
郑太太的寝房灯打开,室内亮堂一片,那股子恐怖的感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夜宸命阿宝把柜门打开,仔细查探。
就在他摩挲了半天衣柜后,他忽然问郑太太:“这柜子是你带来的吗?”
郑太太摇摇头:“这屋里的家居,都是前房东留下的。我瞧着风格古朴雅致,便都留下了。”
杜夜宸心下了然,对阿宝道:“拿把斧头来,你将柜子后面的壁板劈开。”
“是。”阿宝听命,下楼寻了趁手的工具。
他生来比旁人有力,身子骨也是一等一的练武好苗子,被杜夜宸救了以后,便送到练武师父那里学了功夫。
不过劈个柜子,对于阿宝来说,显然是手到擒来之事。
阿宝单手抡着斧头,瞧着没怎么使劲,可那一臂下去,柜子靠墙的那面壁板应声而裂。
说来也怪,柜子靠墙,后头应该是砖瓦墙壁,怎可能被铁斧劈开。
几人帮忙扒拉裂开的木板,这才发现,哪里有墙啊,这柜子后面是个可供人弯腰钻入的暗道!想来那鬼魅,就是住在里头的!
见状,尹颜纳闷之余,心里头也不慌了。
她点了几盏风灯,人手一只,朝地道里走去。
这地道幽深,一路通向地下,风灯的光也照不到多远,也不知先前的屋主建造这条通道的目的何在。
杜夜宸似乎瞧出尹颜的困惑,他冷不丁解释了句:“早些年南城战乱匪乱频频,想来是为了避难,故而建造了此等隐蔽暗室。”
尹颜了然点头,嘟囔:“原是这么一回事。”
几人闷头往下走,很快,视野变得开阔。暗道尽头,是个狭小的房间。房间里凌乱不堪,到处摆放着生活用具,而床上,蹲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他瑟瑟发抖,不敢同尹颜等人对视。
郑太太此时才从睡梦中真正清醒过来,这一场面的冲击对她来说刺激太大。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失声尖叫:“你是谁啊?!”
看来,这个人并不是郑先生。
也就是他在假扮郑先生的鬼魂,一直装神弄鬼吓唬人!
男人一见尹颜等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抱头,结结巴巴:“我只是暂时寄住在这儿……”
他这鬼话,没几个人想听。
尹颜想到,要是她买下洋楼,住了半年才知道家里还待着其他男人,恐怕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这不就是寄生在这栋小楼里的害虫吗?如同附骨之疽,同洋楼里长久存活。
尹颜直倒胃口,嘟囔:“都说买一送一是实惠,可若是这样的附赠法,那可真是倒大霉。”
杜夜宸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男人,即便是这种情形,他也不慌不忙,八风不动。
他似笑非笑地道:“恐怕是没经过主人家同意的寄住吧?”
男人从浓密的夜幕中被人攥出来,头一次见光,什么都怕,讷讷不敢言语。
郑太太难堪极了,逼问:“屋里头那些花啊,牛奶杯子都是你搞的鬼?并不是我先生鬼魂回来了?”
男人怯弱地看了郑太太一眼,轻声道:“太太,我没有害你的心思。我只是……见你日渐憔悴,不得已才……”
“我呸!要你好心!”郑太太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不知说些什么好。今日让旁人看尽了笑话,又庆幸还有外人在场帮腔,没能生出什么事端。
平日里难不成一直有这么一个人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吗?定然是这样,这人才会连她和丈夫的温情约定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郑太太心有余悸,咬牙道:“不行,我要告诉警察厅的人!”
男人一听要见警察官,一下子慌了神。他手足无措地朝前爬行,在触碰到郑太太睡裙的前夕,被尹颜拍手避开了。
男人只得双手合十,苦苦哀求:“太太,太太!求、求您放我一马……”
“你还有脸求饶?!”郑太太咬紧了下唇,怎样都没想到,这男人还有脸面同她讨饶。躲在她家宅里这般久,不知心里头打着什么算盘。若是烈性的男主子在,拿猎枪将其枪毙了都有可能!
男人知晓他罪无可赦,他认命一般,低语:“我、我有您丈夫的下落,您饶我一回!”
这是要拿她先生的消息来换命了。
郑太太拍了拍上下起伏的胸腔,一时间犹豫不决。
好半晌,她才无奈叹气:“你个泼皮,真懂拿捏人的短处!既是如此,你把我先生的消息说来听听,若你所言属实,我饶你一回。不过,今日内,你必须搬离此地,不得再返。要是还有下次,我定然要叫你好看!”
郑太太就是面人儿一般的软性子,饶是尹颜都瞧不下去了。
尹颜原谅郑太太梦游吓她一事,伸手攀住她的肩膀:“要不这样,郑太太这些时日就先住旅店去。家里由我帮你看顾着清理了,顺道换一换门锁。有歹人住过家宅,那里里外外都更新换代,你才好放心,今后再回来住。”
郑太太如今没了丈夫,料理事情也不及旁人清醒。得了尹颜的提醒,她捏了捏尹颜的手掌,感激涕零地点点头:“尹小姐的安排极周到,多谢你了。”
尹颜带郑太太外出寻暂住的旅店,顺道和这位给酬金的金主拉拢关系。旁的事,则留下给杜夜宸处置。
杜夜宸原以为她是菩萨心肠,哪知这女人一出门便飞来一记媚眼,那眼角眉梢满是洋洋得意的笑意,瞧得人心里不舒坦,好似什么美事得逞了一般。杜夜宸这才回过神来,微微眯起眼眸,尹颜不会是为了那点私人红包,这才趁虚而入讨好郑太太吧?
他头疼得扶额,郑太太,危矣。
好办的差事,被尹颜用共情能力强的女郎身份独揽了,如今棘手的差事倒是让这个甩手掌柜一抖包袱,落得他头上。
杜夜宸叹了一口气,无奈至极:“罢了,且让她一回。”
他喊阿宝来“招待”这个寄生虫似的男人,说是“招待”,其实只是让阿宝看顾着人,喊他打理一番。
杜夜宸有洁癖,虽不至于在人前落旁人脸面,可他若有能使自个儿顺心的手段,也会想方设法使出来。至少待会儿要同此人谈话,也别邋里邋遢的打扮,让他心烦意乱。
男人被阿宝逼着洗漱,花费了一个时辰才打理干净。洗干净了头脸,虽不至于脱胎换骨,倒也有几分常人模样。
杜夜宸开口:“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男人局促不安地坐到沙发边上,臀部只沾了一点,没敢坐实。他老实答话:“有一两年了。此前的房东没住这里,屋子空了好些年。我丢了差事,险些饿死街头,实在是没去处了,才藏于此处。”
“屋子既来了新主子,你不该厚颜无耻,死赖在这地方不离去。”
“我本想走的。”男人急切地反驳。
“为何没走?”杜夜宸抬眼看他,眼神如刀子一般凛冽,逡巡人身仿佛能割破皮肉。
“我……”男人支支吾吾,眼神飘忽,好似在琢磨借口。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