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文也不管还在叽叽喳喳的罗家人,她铆足了力气,将冬冬女拉得坐起来,手中一张急救卡,趁着无人注意,拍在了冬冬女的背上。
几乎就在急救卡消失的同时,冬冬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一口岔着的气,总算通畅了。看来没有什么是系统急救卡救不回来的。
翟文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再度回到负数的银行账户,有点想哭的冲动。
“冬冬女!你见点嘛?(你怎么样了)”身后一个女声响起,大概是因为着急,那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翟文不及回头,便被人一挤,当场摔了个屁股墩。
挤她的是个穿得灰扑扑,满头都是汗的女人,此时正费力地想要蹲下身子,把哇哇哭泣的冬冬女抱起来。
只可惜她大着肚子,平常人轻轻松松能做到的事情,对她来讲简直天方夜谭。
冬冬女一见着她,哭得更委屈了,两只小手向上伸去,嘴里含含糊糊念着:“阿妈抱……阿妈……”
“别怕,阿妈在。”那年轻女人见状也几乎跟着哭出来。
方照清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眼眉一跳,越过姓罗的一家人,快步走过来,一躬身,把冬冬女抱在了怀里,轻轻拍抚:
“别怕,别怕,六姨在呢。巧妹,你也起来。”
方巧妹——就是那大着肚子的女人,眼眶有些发红,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试图给冬冬女擦眼泪。
罗传根吊着眼,觑向方巧妹:“二家嫂(二儿媳妇)你怎么看孩子的?这大过年的,还有客人在,闹成这个样子。”
“阿爸,对不住,我之前在厨房忙活,没听见……”方巧妹有些局促地低了低头。
罗传根更是嗤之以鼻,他手中的旱烟隔空点着方巧妹:“没听见,没听见,一点事情都做不好,总是顾头不顾腚。你但凡有大家嫂一半的能耐,我也不说你了。”
方巧妹将头埋得更低了,十个手指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围裙。
方照清好容易哄住了怀里的细路女(小女孩),见到罗传根当着娘家人的面,尚如此对待自家细妹,脸色便不好看了。
“罗阿伯,不是我挑事,我这细妹又不是有三头六臂,她大着肚子呢,一边做饭,还能一边看孩子。”
方巧妹逆来顺受惯了的,听见方照清这么说,吓得暗地里伸出一只手,去拽她六家姐,妄图阻止她接下来的一番话。
只可惜,方照清的脾气素来又臭又硬,此时在气头上,根本接收不到方巧妹的信息。
“这个我也不说了,波仔是你家的孙子,冬冬女难道就不是你家的骨肉了吗?这么小的孩子,躺在地上哭成那个样子,也没个人来关心!”
罗家老二罗有威正在一边瞧热闹,听到这里,脸色一黑,推开他大哥走过来:“六家姐,这是我家的事,冬冬女也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阿爸的都没说什么,你在这里挑哪门子的事?”
方照清拨开妄图拦住她的方巧妹,气势逼人地向前走了两步:
“老二,你既然主动站出来,我这个六家姐就要说说你了。你眼下在家里也没事情,怎么就不能照顾照顾冬冬女?什么都指着巧妹来做,她是你老婆仔,不是你的妹仔(佣人)!”
“她既然是我罗家新抱(媳妇),这些就是她该做的事情。怎么地,还当自己是方家大小姐呢?”罗有威的气焰也不比方照清低。一个女人,居然敢教训到自己头上来了,就算对方是姐字辈的,罗有威也觉得难以忍受。
“好好好,看来你们罗家的新抱不好做,那我们就不做了,”方照清脸色铁青,她看都懒得再看罗家人,转头对方巧妹说,“巧妹,咱不受这委屈,吃苦受累不说还要受气,你收拾收拾,跟阿姐走!”
“诶,我去换个衣服就走。”方巧妹素来最听方照清的话,她答应一声,转身便走。
罗传根不答应了,他捏着烟杆走到方照清面前,“她六姐,你看这闹得多不合适?这大过年的,你怎么能撺掇他们小夫妻分开呢?”
方照清往上送了送怀里的孩子,脸色依旧绷得难看:
“罗阿伯,不是我要撺掇他们小夫妻分开,当年结婚的时候,老二那话说得多漂亮。这结婚还没几年,你们就这么欺负我家巧妹。我看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不如早点分……”
方照清话还没说完,便被罗有威不愤气地打断:“分开就分开,我罗老二还怕找不到更听话的老婆吗?”
冬冬女窝在方照清的怀里,完全弄不清状况,她见到自己阿爸凶神恶煞的模样,以为又要挨打,吓得再度哭泣起来。
方照清顾不上吵架,只好埋头先哄怀里的孩子。
罗家老大罗有力见状也上来劝:“她六姐,这事可不能随便置气,你说这两人分开了,你让弟媳妇可怎么过?俩孩子呢,她怎么养得活?”
方照清心底冷笑,这罗有力名为劝架,实际上是赤裸裸的威胁,她把冬冬女换了个方向抱着:
“这就不劳你们操心了,反正我方家老宅有的是空屋子,巧妹回去,也有地方住。别以为我方家没长辈了,这事就没人管了。
好歹还有我们几个做阿哥阿姐的,大家勒紧了裤腰带,一人帮把力,不怕养活不了巧妹她们娘仨。”
话说到这个地步,罗传根这才有些慌了,真要儿子跟儿媳妇大过年的闹离婚,他这老脸往哪里搁?
可要让他跟小辈赔礼道歉,他又拉不下脸来,当下他期期艾艾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烟杆:“她六姐,你看这事儿闹得,不过就是孩子们有些小矛盾。这小孩子打架很正常,怎么就闹到要分开了。”
“阿爸,你怕她做什么,让她们走,走了就别回来。”罗有威还在叫嚣,他就不信了,没了自己,方巧妹的日子还过得下去。
“胡说八道些什么?还嫌事情不够大呢!”罗传根一烟杆子给他家老二砸下去,回头又瞪他家老大,“还有你,怎么看孩子的,波仔欺负冬冬女你也不管。”
“啊?诶!”罗有力一愣之下,立刻会意,扬手便作势要打儿子,“叫你欺负冬冬女,那是你堂妹!你也下得了手!”
方照清抱着冬冬女,就立在那里,冷眼看着他们一家人表演,丝毫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吵嚷间,方巧妹换了衣服也走了回来,眼眶还是红的,显然适才哭过一场。
“走吧,”方照清一拉细妹的手,掉头就走,“等过完年,民政局上班了,六家姐陪你把该办的手续办了。”
罗传根阻拦无果,气得又伸烟杆子砸向身边的罗有威:“让你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罗有威抱着头躲闪:“她也没少说,你不去说她。”
方巧妹失望地看了一眼丈夫,终于什么也没说,乖乖地跟着方照清离开了。
三个小小跟屁虫,一个牵着一个,跟在方家姐妹的身后。
翟文落在最后,离开前隐隐听到仿佛是波仔的声音在说:“阿妈回娘家了,二婶也走了,那谁做饭呀?”
就这么着,方照清将方巧妹母女带回了方家。
唔……严格来说,是带回曾经的方家,现在是方绍宗的家。
“什么?姓罗的也太欺负人了吧?”方良娣——方家的大家姐,正端着一盘子菜要往桌上放,闻言气得差点摔了盘子。
她一转头就数落起方绍宗:“细佬啊,你说说,你给细妹找的,这是什么婆家呀!这嫁过去才几年?就这么欺负人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方绍宗不说话,一脸深沉地坐在那里,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大家姐,这不能怪阿哥,”方巧妹坐在凳子上,怀里搂着冬冬女,“是我自己不争气,不像大嫂,一生就是儿子。家公更看重老大家,也是情理之中。”
她紧了紧怀里的女儿,眼眸低垂:“因为这个,有威他已经很抬不起头来了。”
方照清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管他抬不抬的起来头,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才让人欺负成这样,总之这次,有阿姐阿哥给你撑腰……”
翟文缩在张越身边,瞧着他们大人说话。脑中却忽然想起一件陈年八卦——
在后世,张越曾经跟翟文闲聊,说起自己小时候,阿爸阿妈都忙着上班,没人顾得上她。方照清的阿爸阿妈早已作古,张逐安的阿妈阿爸又远在茂城乡下,鞭长莫及。养殖场同农中都是小单位,没有托儿所。
幸好方巧妹前来救急,帮着六家姐带了三年的孩子,还伺候了方照清的第二次月子。一直带到她自己嫁人,这才功成身退。
张越给薯条蘸上番茄酱,递给小翟文:“我这个小姨妈,说得好听了,是善良温柔,说得难听了,的确是有些好欺负。那时候你阿婆他们就合计,要给她找个没有奶奶的家庭,免得在婆媳关系上受气。谁知道……哎……”
翟文那时候也不过十岁出头,她啃着鸡翅,听着开封菜店里欢快的音乐,丝毫不能理解张越这一声叹息背后的含义:“那姨婆嫁人了,谁照顾你呀。”
“我那时候也不小了,还能帮着阿妈照顾刚出生的小阿茂。那时候阿茂的尿片都是我洗的。”张越笑着,像是有些得意,又往薯条上挤了一包番茄酱。
翟文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向身边的小张越,心低无比酸楚:“可是阿妈,那时候,你甚至还没有我现在大呀。”
“开饭,开饭,哪有那么多话讲,”方绍宗听了半天,终于不耐烦了,不悦地打断了絮絮叨叨的方良娣。
“诶,诶,吃饭,吃饭。”方良娣一见弟弟发话,立刻从善如流地闭嘴。
方绍宗又埋怨起方照清:“六家姐,要我说,你这件事也办得太冲动了。两口子过日子,怎么可能没一点摩擦。你随随便便就撺掇人离婚,像什么样子?离了婚,你叫她怎么办?总不能跟我住一起吧。”
翟文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她算听明白了方绍宗的意思——
方绍宗这个做人阿哥的,并不打算为细妹出头。
这个老宅,也没有方巧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