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之遥回到宿舍把另一包蜜饯分给了同为蚕娘的室友们吃,自己则拿着脸盆与衣物去洗漱。
由于左脚裹了膏药,不能沾水,她只好用湿帕擦身。这一年多楚之遥别的没啥长进,唯独手臂力气还行,洗漱完把换下来的衣服搓洗完晾好,匆忙回到宿舍。
昨晚她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一沾枕头意识还没睡,眼皮倒是睁不开了。
肩膀上忽然搭了只手,轻轻摇了摇楚之遥身体:“楚娘,楚娘?”
“嗯?”楚之遥迷迷糊糊应了声,“什么事?”
“你们丁院的灵蚕什么时候结茧呀?”隔壁的室友好奇问,“甲院这段时间已经在陆续结茧了,乙院估计也快了。往年丙院跟丁院总是前后脚,今年放蚕假,兴许我们能一块出去玩呢。”
“啊这个……”
楚之遥一边抵抗睡意一边思索:“约莫还要半个多月,到时候有空,便一起去玩吧。”
得了应承,隔壁室友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下。
次日清晨吃完早点,楚之遥脑子里莫名对灵蚕的结茧期格外在意,一到蚕院与许娘交接完,她就开始观察灵蚕身上的纹路,以她照顾过好几茬灵蚕的经验,这一批灵蚕的结茧期大概在十五天后。
灵蚕只要陆续开始结茧,就不怎么进食了,不过结茧期的灵蚕还是需要有人照看。
照看的人会有一笔丰富的额外收入,这个差事楚之遥向来是让给许娘的。她不照看也有五两银子的奖赏,外加十天休息,既给银两又给休息,这多香啊。
而且绑定‘账号’后,楚之遥觉得自己有必要抽空去一趟丰阿城,找机会了解下修士的物价。
黄昏时分。
许娘过来接班,发现蚕框里的桑叶都是刚添不久,她心中感动但嘴上还是忍不住说楚之遥两句:“你腿伤了就少搬一轮,让我来就好了,你这样倒显得我是个不好相处的。”
“好啦,我若是实在难搬,也不会勉强的。”楚之遥笑说,“再过段时间灵蚕就该结茧了,到时你要长守在这儿,那时候有得你忙。”
“那才好哩,我天天睡大觉。”
说到这个许娘就开心,打趣道:“到时候你可要识趣些早点走,别让我赶才是。”
蚕娘之间的摩擦其实不少,小的如交接时有没有喂桑叶,大的像结茧期的分工,楚之遥时不时就能听到某院的谁谁谁吵架,甚至动手,互相搞盘外招。
楚之遥的人缘之所以搞得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放弃了许多利益点。
不过她倒不觉得亏,毕竟大家目的不同。
她这次准点下工出门,沿途守卫连她令牌都没怎么看,瞥一眼就让她走了。守卫的举动引起了甲院休假归家,但需要排队登记与搜检的蚕娘嘟囔。
这些守卫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有些老练蚕娘制止了嘴里嘟囔个不停的新人,低声警告:“别嚷了,你还想不想回去?那姑娘需不需要登记,难不成你比这些守卫还懂?”
楚之遥靠近牌坊时,一眼就注意到老李头他们几个牌坊守卫正在兴致勃勃地谈着什么。
她好奇靠近,有守卫注意到她,瞥了眼,倒没赶她。
“哎呦,你们是没看到那场面,那手一抓,一丢,人就飞出去了!可算是让那群痞子碰到硬茬了,该!”
“他们不是仗着有苏家的人撑腰吗?苏家没找那好汉麻烦?”
“我听说苏家正全镇找那好汉,应该还没找着吧。”
“我看就算是苏家的人来了也够呛,那么高大的汉子,即便不是修士,也绝对是习武之人。”
楚之遥听了一部分,又问了几句,便知晓了这事的全委。原来是一直在兴镇耀武扬威的那群地痞去找福来楼麻烦,结果碰上面生的硬茬,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兴镇明面上的老大自然是云氏。
只不过云氏这等大家族压根看不上兴镇除蚕区与桑叶田外的那些牙签肉,云氏不干涉,在兴镇耀武扬威的势力自然变成了种植桑叶与云氏利益紧密的几个家族,苏家就是其一。
这回被教训的地痞,就是苏家豢养的,专门为帮苏家干一些脏活。福来楼被他们找麻烦,其中未必没有苏家的授意,毕竟这条街上,正巧就有一家苏家的酒楼。
当然,福来楼背后也有势力撑腰,看似是地痞找酒楼麻烦,实际还是双方背后家族在过招。
说到这次的过节,那必然是积怨已久,这就不得不提养桑叶的几个家族之间那些爱恨情仇了……
楚之遥吃了近一刻钟的瓜,直到老李头他们把自己知道的那些小道消息全部爆出来,开始车轱辘话反复说,方才心满意足地去小院。
一进院子,楚之遥就察觉到不对。
不大的院子里摆了两个黑色的大水缸,里面装满了水,竹竿上还搭了一套正在晾晒的衣物。
墨渐穿着合身的玄色衣裳,披着头发盘坐在院内,见楚之遥进来,主动问:“你的脚伤如何了?”
“好了很多,再敷两天估计就能彻底痊愈了。”楚之遥说着,收回视线径直踏入主屋。
如果说院子里的东西是她给的那笔资金购置的,她可以被说服,可屋子里新添置的茶具,书桌,笔墨纸砚,还有那大咧咧丢在盘子里成堆的银两。
好家伙,这是聚宝盆吗?
花了两天,数额怎么比她给的银两还多啊?!
楚之遥回头看向进来的墨渐,语带惊奇:“你从哪弄来的银两?”
“地痞给的买命钱。”墨渐说。
楚之遥:???
厉害了啊,‘账号’居然这么快就可以自己打野了!
楚之遥仔细打量墨渐结实的身板,关心问了句:“你没受伤吧?”
墨渐:“……”
这话虽然是关心之语,可墨渐还是没忍住迈步走到她面前,在这碾压的体型差下轻叹了声,无可奈何道:“你别将我与世俗的那些市井地痞做比较,我再废物,只要还能动弹,杀他们始终易如反掌。”
楚之遥被逗得笑意格外灿烂,从容应道:“好好,是我见识浅薄了。”
“下回我可再不问这些了。”楚之遥保证说。
墨渐垂下眼,沉默了两息才问:“那我真受伤了怎么办?”
“我照顾你!”楚之遥不假思索。
这个回答远远超出了墨渐的心理预期,叫他晕头转向,无从招架。
楚之遥回答完倒是问起了正事:“你教训的地痞,是不是在福来楼遇到的?”
墨渐回过神,微微颔首。
这关键信息对上了啊!
吃瓜吃到自己家。
楚之遥本来只是猜测,眼下墨渐承认,那这事她就没法再旁观了。
“那伙地痞一直受苏家豢养,替苏家办事,昨晚他们找福来楼麻烦,是在跟福来楼背后的薛家较劲。”楚之遥开口就是情报,谈到了云氏,也谈到了兴镇的这几个地头蛇家族。
墨渐认真听着。
这些情报正是他急需的。
楚之遥把自己整理的情报说完,最后才提一嘴:“银两我们肯定是需要的,在兴镇这小地方很好用。不过往后肯定是以灵石为主,你可以看着行动。”
“兴镇这些家族没什么灵石。”墨渐说,“云氏不错。”
楚之遥也知道云氏膀大腰粗油水足,只是门槛摆在那里。凡人连当个蚕娘都得被精挑细选,想得到灵石资源,那非修士不可。再不济,也得像墨渐这般,虽无修为但实力过硬的打手。
“云氏我是没什么希望。”
楚之遥说得轻描淡写,走到摆放着膏药的茶桌旁坐下,弯腰动手脱鞋子。
墨渐没说话,主动走到她跟前,拆开膏药包装。
随着纱布被拆下,深褐色的膏药紧紧贴在了脚踝皮肤上,楚之遥打量两眼伸手想拂下来,怎料它相当湿黏,她抬眸对墨渐说:“我得洗一下。”
墨渐应了声,去了趟院子,很快便端进来一盆清水,手臂上还搭了条布巾。
楚之遥的脚初接触清水就被冷了个激灵,不过就小院的配置,再要热水就不礼貌了。她干脆踩到盆底,自己伸手搓洗,随着膏药散开,水也变得浑浊。
好在有布巾,楚之遥接过把脚上些许膏药残渣擦去,发现与昨日相比,脚踝肿胀已经消去大半。
这脚消了肿倒有几分玲珑,楚之遥正觉满意,墨渐一声不吭地拿着新膏药压在了她仍泛着青紫的脚踝上。
“你……”
他绑纱布的时候力道是真重,楚之遥咬牙:“你轻点!”
“已是比昨日轻了。”墨渐说。
楚之遥一噎,理直气壮:“那你明日再轻些。”
墨渐克制着抿去唇角笑意,答应得干脆:“好。”
楚之遥平时出门都是在外面解决晚餐,本来没地痞那事,她是打算跟墨渐出去吃。眼下地痞虽被赶出了兴镇,苏家却还在,因而还是由墨渐一个人出去打包食物。
墨渐出门期间,楚之遥闲得无聊在主屋里转了圈,发现书桌上的一沓宣纸画上了许多的小人,虽然都没五官,但其肢体与动作极为清晰,像极了武功秘籍。
楚之遥对这些动作没研究,她更多注意到勾勒小人的墨迹细看真是神采飘逸。
墨渐提着食物一进屋,便见楚之遥手肘搁在书桌上,微侧身,青葱手指捏住宣纸认真观察着宣纸上的招式。
“这张可是有什么玄妙?”墨渐见她看了许久,主动问。
楚之遥回过神看他,好奇问:“你会作画吗?”
“略懂,还不曾有画作。”墨渐答。
“那你往后有了画作,记得给我看一眼。”楚之遥放下这张宣纸,走到方桌前。
“你喜欢画?”墨渐问。
楚之遥晃头,如实说:“也谈不上喜欢,只是有欣赏之意。你不必记挂在心上,这不是什么要事。”
在这用过晚餐,楚之遥就回了蚕区。
墨渐辗转来到书桌前,扫过被翻看过的宣纸,他抽出一张空白宣纸,拿起狼毫笔轻沾徽墨,悬于纸张上方。
他对绘画并无兴趣,但她想看,画一幅亦不为难。
只是该画什么?
墨渐想到了物、想到了景、想到她,脑海中的画面由朦胧至清澈,他手掌陡然一抖,轻缓地搁下了狼毫笔。
他无法、也不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