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明不在家,周启衡连装都懒得装,家里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霸占一个房间,特意安一台空调,还要好吃好喝供着,简直就是拖油瓶,他暑假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一大早就来敲门,存心添堵来的。
骂完脏话,外边噤了声,他也不在乎是否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空调外机呼呼作响,周启衡翻了个身,继续闷头睡觉。
门外的陈然如临大敌不知所措,连呼吸都变轻了,生怕自己再度惹人烦,不敢闹出动静,在原地站了二十来秒,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开,她把煮好的水饺盛出来盖好,又盛了自己那份,默默吃完,也才刚刚八点。
一天的时间不知道怎么打发,她初来乍到,对周边不熟,不知道哪里好玩,又没朋友,没人跟她玩,一个人出去闲逛也没意思,正打算回房间看书,座机响了。
是周延明打来电话,语气很和蔼,“我就知道你已经起床了,吃过早餐没有?”
陈然看了眼卧室的方向,轻声细语答道:“吃了饺子。”
周延明出门前,会买一堆食材放冰箱里冻着,就怕周启衡饿着,后来他发现,儿子基本不做饭,就改为留钱,现在家里多了一口人,老吃外面的也不健康,多少也得做几顿,他都交代好了,让儿子一天起码做一顿饭。
“哥哥还没起吧?”
“还没。”陈然有问有答。
“不用管他,小区外边有一家马姐早餐店,卖的糯米鸡很好吃,豆浆也好喝,早上不用特意在家煮,可以到那家店买吃的,钱不够用了就跟叔叔说。”
陈然有钱,许雯秀给她留了两千块钱说是开学花,还说会定期打抚养费过来,周延明给的三百块也没动,相处一段时间,她知道叔叔为人温厚,对她很好。
周延明又交代,“无聊就在家看电视,还可以让哥哥教你打游戏下象棋,附近有一个水上乐园,晚上特别热闹,让哥哥带你出去玩。”
打游戏,出去玩,陈然回想起周启衡刚才的态度,可不敢麻烦人,她能感觉到,周启衡并不喜欢她,含糊应下,周延明暂时没什么要嘱咐的了。
老小区隔音效果不好,陈然不打算看电视,生怕把人吵醒,回到房间,还警惕性地把房门关上,下个月升初中,听说有七门课程,许雯秀给她买了一些教辅资料,她想看书。
这一看,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外边动静很大,像是来了不少人,闹哄哄的,说话语气很激动,听声音都是男生,陈然有些怕生,不打算出去,她也不饿,屋里有饼干有水,他们似乎是在打游戏,音效很大,很奇怪,陈然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居然也能看得下去书。
过了二十来分钟,她想上厕所,这是个问题,总不能一直憋着,想了想,还是要出去一趟,速战速决,应该没人会注意到她。
陈然打开房门,走起路来接近无声,进卫生间之际,还能看到客厅几个男生的身影,周启衡坐在屏幕前,拿着游戏手柄,手速很快,貌似玩游戏很厉害,旁边喝彩声没停过,陈然不敢多看,把卫生间门锁上。
上完厕所,刚冲完水,忽然有一阵敲门声,砰砰砰响。
“快点啊,憋不住了。”严昼川提着裤子,敲完门才意识到不对劲,往后一瞥,哥几个都在打游戏,里头怎么会有人,见鬼了不成,拧门把又打不开,正纳闷,门开了,出来一个女孩,神情呆滞,身形单薄,瘦瘦小小的,长得还挺好看。
不过,严昼川还是被吓了一跳,已经卧槽一声。
陈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冲他点点头,正打算溜回房间,可这人挡在面前,又走不过去。
这动静很快引来人,周启衡大步走过来,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鬼叫什么,那是大活人。”
严昼川指了指陈然,仍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这是你妹妹?”
他家就在周启衡家隔壁的小区,俩人从小一块长大,知道他兄弟是独生子,也压根没见过眼前这女孩。
周启衡冷笑一声,“这算哪门子的妹妹。”
严昼川纳闷,“那是谁?亲戚家的小孩?”
周启衡语气不耐烦,“怎么那么多废话,赶紧进去。”
严昼川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过来上厕所的,哪里还憋得住,连忙进去。
陈然杵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抬眼一看,周启衡面色不善,那还是走吧,脚尖方向一转,已经被叫住。
“回房间干嘛?当缩头乌龟?你是见不得人?赶紧去洗水果。”
这语气,多少都颐指气使。
“……好的,哥哥。”
陈然没胆子反抗,默默走到外边,餐桌上,早上留的饺子还没动过,打开冰箱,客厅里好几人都扭头看过来,又问周启衡自己是谁,周启衡不开腔,其他人都默认是妹妹,她也没多想,带上提子和圣女果。
等她从厨房里洗完出来,就听到好几声妹妹,陈然有些无措,又不认识,不知作何反应,小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果盘往桌上一搁,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有男生招呼她坐下,递来饮料,叫她坐下,叫她吃烧烤,挺热情。
五个男生打游戏,吃喝玩乐样样俱全,桌上零零散散摆着各种吃的。
陈然有些犹豫,眼神正好飘到周启衡那,就有人打趣,“衡哥,你怎么连小孩子都欺负?”
陈然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可到底才十二岁,个头不到一米五,脸上没什么肉,头发干枯分叉,就像是营养不良,男生们个子挺拔,青春朝气,陈然跟他们相比,就好比野草和树木,弱不禁风又渺小。
周启衡不屑,“谁欺负她了?叫你吃就吃,傻站着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虐待你。”
后面这段话,显然是冲着陈然说的。
刚说话那男生叫谢景一,看起来阳光开朗,跟陈然自我介绍后,又招呼她坐下。
这回,陈然没拒绝,她其实有点饿,他们似乎都吃饱了,还剩不少烤串,不吃也浪费。
陈然不嫌弃,因为之前经历过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有得吃都不错了,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一角,拿起牛肉串,她吃相斯文,小口小口地咬着,瞥见电视机屏幕上的画面,不知是什么游戏,她没玩过,旁边有插卡机,各种线连在一起。
上完厕所的严昼川出来,一屁股坐到陈然旁边,没轮到他玩游戏,总要找点事打发时间,“你叫什么名字?”
陈然身体有些紧绷,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说出自己的名字。
“几岁了?”
“12。”
“你家在哪?”
陈然不知道怎么答,自小长大的地方在浮川镇,离市区几十公里,但早已物是人非,不是她的家了,后来跟着许雯秀,又时常换地方,可以说是居无定所,住过的地方太多,她还真记不得那么多。
就在这时,一包纸巾砸到严昼川身上,周启衡回头,“你查户口呢?”
严昼川叫冤,“我就问了三句话!”
周启衡吃着圣女果,把游戏手柄丢给他,“该你了。”
严昼川连跑带走滚过去。
周启衡转回沙发上,就坐在陈然旁边,一边吃水果一边看手机,即使不说话也寒气逼人,陈然只觉得如坐针毡,她大气不敢出,光顾着埋头吃东西。
一群青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在屋里玩了半天游戏,又嚷嚷着不过瘾要去网吧,几人风风火火地走了,大门一关,陈然顿时松了一口气,见桌上一片狼藉,默默清理。
打扫完屋里,又有些无聊,陈然不想回房间看书,看起电视来,外边蝉鸣嘹亮,她自己一个人待着,也很享受这份独处的宁静。
就是中午没睡觉,看完两集动画片,陈然就开始犯困,她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没多久就把电视关了,而后睡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安稳,连周启衡回来都不知道,等迷迷糊糊醒来,少年的五官近在咫尺,对上一双深邃黑亮的瞳孔,陈然被吓了一跳。
“……哥,哥哥,你干嘛?”她惊魂未定,胸口起伏明显,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周启衡手上拿着一张周延明的照片,已经对比半天了,谁知道这拖油瓶睡得那么死,一点反应都没有,眼下见人醒来,他也丝毫不心虚尴尬,拉开距离,在单人沙发坐下,一双长腿大剌剌地敞开,看着散漫放荡不羁,再看眼神,又锐利锋芒,显然不好糊弄。
“我妈就生了我一个,可没你这么大的妹妹。”
陈然正襟危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她懂了,周启衡不喜欢她喊哥哥。
周启衡问她:“你老家哪的?”
陈然乖乖应答,“浮川。”
跟他老家一个地方,还听说这拖油瓶的妈和自己老爸是小学初中同学,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同学关系居然好到要帮别人养女儿的地步,很难不令人起疑。
周启衡皱眉,一副审犯人的姿态,“你爸呢?”
陈然:“不在了。”
说难听点就是人没了。
周启衡沉默两秒,“有照片吗?”
陈然:“没有。”
十年前,他们家那么穷,拍照是一件很奢侈的事,爸妈结婚时没有拍照,家里也没有全家福,也因此,陈然对爸爸的印象很模糊。
周启衡难以置信,这得穷到什么地步,难怪她瘦不拉几的,又冷着声问:“还记得他长什么样?”
陈然摇头,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家里还有别的亲戚吗?”
“有个姑姑,但是很久没联系了。”
“住哪?”
陈然实话实说,“不记得了。”
周启衡真服了,问半天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又看那张小脸蛋,显然和周延明长得不像,但女大十八变,不能轻易下定论,莫名烦躁起来,“你是你爸亲生的吗?”
陈然愣住,总感觉这个问题怪怪的,不过还是老实道:“应该是吧,我爸对我很好。”
还应该,一点肯定都没有,周启衡气笑了,“我看你应该是傻子。”
周启衡不肯放过她,“你妈呢?这就不管你了?”
“……妈妈要工作,不是不管我。”
“那她怎么把你扔别人家里头?”他语气咄咄逼人,“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住我家?”
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陈然眼睫轻颤,把头埋得越来越低,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正在这时,座机铃声响起。
周启衡总算放过她,扬起下巴,用眼神示意陈然去接电话,陈然不敢问为什么让她来接,乖乖过去接起。
是周延明打来的,问她有没有吃晚饭。
这会儿已经晚上八点多,陈然下午没吃太多,已经饿了,但也清楚,叔叔临走前,有交代周启衡要做饭照顾自己,她哪里敢奢求周启衡的照顾,偷偷瞥了眼周启衡,哪怕肚子饿着也不敢说实话,“……吃,吃了。”
周延明继续问:“吃的什么?”
陈然的眼角余光里,只见周启衡不知何时拿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泛着银光,正慢条斯理地削苹果,显然能听到电话声,他懒懒地看过来,那一眼,别具威慑力。
陈然被吓得直冒冷汗,生怕周启衡一言不合就给她来一刀,那小命都得交代在这。
陈然强装镇定,“哥哥炒了两个菜,西红柿鸡蛋和牛肉。”
她还补了一句,“挺好吃的。”
旁边一声轻嗤,周启衡没想到这拖油瓶还挺有眼力劲儿,谎话张嘴就来,但是他压根就不需要她为自己开脱,他不做饭不管她的死活,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又不是他亲妹妹,没把人赶出去已经算他仁至义尽了,拖油瓶就偷着乐吧。
周延明似乎没起疑,又交代几句,这通电话结束。
客厅里陷入诡异的安静。
陈然不敢和周启衡共处一室,因为总是紧张害怕,她低着头,犹豫半响,轻声道:“那……那我先回房间了。”
“急什么,想要我给你做饭,门都没有。”周启衡要笑不笑的。
陈然没和人对视,“……我自己可以解决吃饭的问题。”
周启衡倒是笑了,“也是,有手有脚的,饭都不会做,那就剁了吧。”
陈然仍是低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会吃人呢,周启衡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大发慈悲道:“冰箱里有菜,自己凑合着去弄吃的。”
他已经吃饱喝足回来,压根就不想管陈然,也嫌弃她碍眼,挥手叫人滚开,自顾自玩起游戏来。
陈然去到厨房,起伏不定的心跳得以平缓,本来是打算吃点饼干就好,又怕半夜被饿醒,于是开始煮面条。
洗完锅,等水开的这段时间,陈然一直在纠结,半响过后,还是走到客厅,看到周启衡在专注打游戏,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殊不知,周启衡早已留意到她,声音都听得出是不耐烦,“又干嘛?”
“……想问你要不要吃面,我可以多煮点。”
妈妈交代过,要有礼貌,叔叔对她也挺好的,在陈然的教养中,做不到对周启衡视而不见。
周启衡语气仍是不好,“不吃,少拿面条打发我。”
陈然沉在心里的一颗大石落下,她如释重负地走回厨房,下自己的面。
接下来的几天,陈然几乎见不到周启衡的人影,睡醒出门,等到晚上十一十二点才回家,那时候的陈然已经上床睡觉了,很多时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吃饭当然是自己解决,也乐得自在,看看书看看电视,还会到小区附近闲逛。
就是某一天,饭桌上多了一份打包好的饭菜。
是周启衡带回来,脸上全是怨气。
“赶紧吃!”
他真是服气,这拖油瓶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冰箱里的荤菜原封不动地冻着,水饺面条倒是越来越少,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她不会做饭。
吃这些东西有什么营养,瘦不拉几的,风一吹就倒了。
等周延明回来,八成会指着他的脑门念叨。
他也觉得心烦,想把人撵出去流落街头,但是谁又知道会不会被人拐走,这种混账事还可真干不来。
他一个人在家吃饭很好解决,基本是在外面吃,现在多了一个人,和兄弟吃香喝辣完,还要想着打包饭菜回去。
傍晚七点多,太阳刚落山,已经是饭点,陈然不太饿,但看到周启衡板着一张脸,不吃估计会被打死吧,只好乖乖走到餐桌前。
一荤一素,红烧肘子和白灼菜心,很香,她吃到嘴里,隐隐有一股满足感。
这种待遇不多,隔三差五才有一次。
周启衡照样出去玩,经常光顾网吧一条街,中午出门前,带着怨气简单炒两个菜,不是多放盐就是放辣椒,味道一言难尽,然后逼着陈然吃,陈然哪里敢反抗,再难吃也要咽下去。
大部分时候还是让陈然动手,不管她会不会,总之没让陈然闲下来,颐指气使地站在旁边,指挥这个指挥那个,陈然经常被折磨得手忙脚乱头皮发麻,但也是大气不敢吭一声,晚上睡觉,眼泪总是无声滑落。
幸好,周启衡在家时间不长,陈然清闲自在的时间比较多。
许雯秀也会打电话过来关心她,陈然回答说挺好的,有吃有喝,零食水果不缺,住在这里很好,就是有点无聊,她也知道报喜不报忧,不提周启衡的态度,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时好时坏,阴晴不定,自己本来就理亏,周启衡怎样对她都是理所当然的。
作者有话要说:陈然:我感觉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周启衡:好后悔,以后要通通还回来。
周启衡:我妹妹,只能我来盘问。
严昼川:双标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