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郑平归心

在窦显看来,郑平的担忧纯属杞人忧天,十拿九稳的事自然无所谓赌与不赌。

“何况县中已有人打听到了部分配方,只是顾忌殿下不敢光明正大地盗用而已。”

这确实是个问题,秦琬手下的护卫不过二十个,还要分散在粮仓库房等重要场所,自然分不出人手看守实验田。县尉倒是挺上心,但还是那句话,守卫和县中百姓沾亲带故,又和她没有直接关系,自然不能指望他们守口如瓶。

她看向郑平:“伯安怎么看?”

郑平明白窦显说的是实情,却更加气愤,郑氏一族全靠高阳郡主才得以摆脱往日窘境,眼看就能重现昔日辉煌,竟然有人为了蝇头小利出卖郡主机密,真当高阳郡主好性?忘了杨浦怎么死的吗?

绝不能让高阳郡主亲自动手。

郑平打定主意要清理门户,对待秦琬越发恭谨:“殿下若要公开配方,务必要同百姓说清楚,用这方子沤出来的肥料效果不明,让他们想清楚再施肥,施肥时也不要多施,肥施多了同样伤苗。”

专业人士的意见还是要听的,窦显回去便找来了高阳县中张、云、刘几个大姓的族长,宣布了秦琬的决定,言语之间不乏敲打。

“届时殿下会将配方张贴于城门,并着人在县中宣讲,这是殿下仁心,是念在县中百姓受杨浦欺压耽误农时的份上,尔等若就此以为殿下年幼抹不开面子,可任由尔等摆弄,那可就大错特错。你们回去务必约束好族人,若再有偷拔实验田庄稼的事,可别怪刀兵无眼!”

相比一直走亲民路线的秦琬,这群老油条显然更害怕出身邵西大族的窦显,皇室说不定明天就没了,窦显的家族却始终扎根邵西,谁来了都要给窦家面子,为了一点小事得罪窦显不值得。

就在窦显敲打地头蛇的时候,郑平也在家里发脾气。

“我广武郑氏乃是中州大族,以信义立世,尔等不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吗!高阳郡主为了让我等顺利过冬,自己食不兼味衣不重彩,还要挤出粮食救济我等,又怕伤了尔等颜面,费尽心思找了个田租的由头,你们真以为那几亩薄田值殿下给你们的粮食吗!”

郑氏族人面色羞赧,族中长辈也出来打圆场:“他们年轻不知事,亲戚求到头上,难免抹不开脸,族长的教导都没听见吗?一个个都哑巴了?”

堂下传来几句委委屈屈的忏悔,反而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郑平当即大怒:“到底是谁泄露了配方,自己站出来!”

没一个人动弹。

郑平怒极反笑:“好得很,敢做不敢当是吗?我明日就去向殿下请辞隐居,有族人如此,高阳郡主哪还敢让我接触机密,与其被殿下斥退,我主动请辞还能留下几分颜面。”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他们这一支背井离乡,和邵西世族也处不到一处,眼瞧着就要沦为庶族,好不容易攀上高阳郡主,以周帝对高阳郡主的宠爱,只要高阳郡主肯举荐,郑平必然能够出仕,届时他们重修坞堡,就又能回到祖上的安逸日子。

郑平作为全族的希望,怎么能轻言避世?

原本还想和稀泥的郑氏长辈顿时倒戈,一边劝郑平消气,一边怒视底下的小年轻:“都不认?那就全出去跪着,什么时候有人认了什么时候起来!”

一排青壮鱼贯而出,走到一半,一个身形魁梧的年轻人走到堂中咚的一声跪下:“是我。”

郑平冷着脸看向其他人:“只有他一个?”

其他人都垂着头不敢回答,郑平冷笑:“把他拖下去,扒了衣裳吊到祠堂门口打上五十鞭,让族人都去看看,日后若有人再犯,打死勿论!”

秦琬于第二天收到了消息。

她让侍女将盖上高阳郡主金印的告示还给窦显,眉头都没动一下:“这次不是什么要紧事,小惩大诫一番就算了,你带着府上的医师往郑家走一遭,毕竟是我治下百姓,别闹出人命来,再让伯安来郡主府一趟。”

后半句话却是对着侍女说的,窦显目送侍女离去,好奇道:“殿下租下郑氏田地是为了试种新粮种,不知那粮种可是如此番的沤肥之法一样不同凡响?”

“这两样是我从一处得来的。”

秦琬点到即止,窦显先是若有所思,继而满眼喜色,最后定格在忧虑上。

“若是如此,城外试验田的护卫就不太够了。”

“这一批粮种是冬小麦,要到明年春时才显露出不同,等到秋收以后,我准备在高阳招募一批乡勇充作护卫,也不多收,五十人即可。”

秦琬无意识转动着杯子,露出思索的神色:“至于城外的试验田,要不要继续种下去,还得等我与伯安商议之后再做决定,若是郑氏族中不许,还要劳烦君明再为我寻一块良田。”

窦显对郑氏泄密一事颇有微词,只觉得他们不识抬举:“高阳两面夹山地处河谷,人口又不多,最不缺的就是无主良田,殿下何必受郑氏掣肘。”

秦琬解释:“郑氏不足惜,我是担心伯安在族中难做。”

她找来一个肯认真钻研农事的读书人不容易,并不想这么快就放弃,但这话听在郑平耳中,就成了秦琬设身处地替他着想的铁证。

郑平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与高阳郡主以利相交,彼时高阳郡主把他视作刷声望的工具人,他也有意借高阳郡主为郑氏谋利,双方一拍即合,这才有了高阳郡主租郑氏土地种地一事。

至于后面的沤肥,他全当是陪孩童玩乐,只想把高阳郡主伺候舒服了,借她搭上周国权贵出仕,这才使得郑氏族人对此事缺乏重视,即使高阳郡主因此迁怒他,他也无话可说。

可高阳郡主一大早就派医师到郑家,给他递了台阶下不够,竟连他在族中的威望都考虑到了,不惜为此妥协。

他何德何能,竟然让高阳郡主对他关怀至此!

郑平终于跳出年龄的框架,重新审视起自己与秦琬的关系。

若高阳郡主是男子,他会怎么做?

若高阳郡主是个成年男子,他会怎么做?

郑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险些被吓跳起来。

窦显按住他,先发制人:“殿下让人叫你进去,你站在门口发什么愣?”

好像自己是让侍女进去通报来着,郑平一头雾水地进了屋子,到了秦琬跟前才回过神。

秦琬正要说续租郑氏土地的事,就听郑平抢先开口:“殿下,平思虑再三,家中的土地形状不一,又处在民田之中,人多口杂。不易用做试种之地,还请殿下另择良田。”

另择良田确实能免去不少麻烦,郑平主动提出此事,也避免了双方进一步的纠纷,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秦琬按照现代的惯例,又询问了郑平一次:“伯安可与族中商议过?莫要因昨日之事冲动行事,我还盼着伯安为我主持新粮种的试种一事呢。”

“正因平还欲为殿下效力,才有此提议。”

郑平语气坚定,仍坚持让秦琬另外选址,秦琬便没有坚持,只要人不跑就行。

她抽出昨晚制定的计划三递给郑平,说起自己之后的计划。

“先前的肥料郑氏族人有经验,我如今正缺人给百姓讲解沤肥的细节,伯安也回去问问,若族中有人要来,我还是按日结粮。

此外选地一事伯安去寻君明,让他先划出几块地,改日一起议一议。而后就是底肥,我手中另有一张底肥的方子,需要在播种时埋入庄稼根部。这两桩事,需得在种麦之前解决。

之后就要试种新种,一样是麦,一样是菽,正好可以轮作,具体的实验方法我附在了后边,届时还需伯安多费心。实验结束之后,我便上书陛下为伯安请功。”

接近高阳郡主的目的近乎达成,郑平却没想象中的欢喜,他下意识推辞:“粮种与肥料的配方均出自殿下之手,平不过听命行事,郡主哪怕寻一个小吏来也是一样的,平岂敢居功?”

“若是这粮种真有特异之处,陛下必然要在国内推广,这样大的事,我可不放心交给旁人,寻常小吏哪知道朝中的弯弯绕绕,伯安家学渊源,已是我能寻到的最好的人选了。”

秦琬这一番话称得上推心置腹,她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圣人,推广良种造福百姓可以,但百姓必须得知道这是谁的功劳,她还指望着民心值换抽卡次数呢。

郑平出身广武郑氏,虽然是家道中落的旁支,但中州世族的含金量更高,再加上秦琬按到他身上的功绩,官职绝对一千石起步,主持良种推广工作绰绰有余,届时秦琬就可以借着朝廷的手为自己攫取利益。

至于郑平会不会过河拆桥,秦琬一点也不担心,只要她手握民心系统一天,她就始终保持着无以伦比的优势。

郑平听出秦琬话里的笃定,识趣地没有探究粮种的来历,隐晦地向秦琬保证:“平蒙殿下厚爱,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秦琬目光灼灼,指着郑平面前的计划书笑言:“既然如此,还不快去干活。”

活脱脱一个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

郑平摇头失笑,拿着计划书去了县衙。

高阳郡主是不是男子有什么区别,有这样的远见,绝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