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举办地在酒庄的欧式城堡内。
凡尔赛大厅金碧辉煌,拱形屋顶上悬着多顶层层叠叠的水晶吊灯,江劭庭婉拒佣人的引路,穿过黑白棱格长廊,在迷宫一样的厅内找到通往楼上的雕花双旋转楼梯。
“宴会在二楼。”
温桐正杵在七彩玫瑰窗面前,欣赏这面存在于教科书里的彩窗,听到他唤自己过去,挪动脚步上楼。
江劭庭扶着栏杆,朝款款上来的倩影问道:“你喜欢这里?”
温桐由下仰视,旋转楼梯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的瞳孔衬得更加幽深。
“嗯,像外国名著里举办舞会的地方。”
“比如?”
“我看的不多,《安娜.卡列宁娜》?”
稍显稚嫩的回答,和这幅无害的五官倒也相配,江劭庭和她对望,深不见底的眸子暗流涌动,说:“把它送给你?”
礼服裙摆很大,上楼时非常容易被高跟鞋踩中,温桐专注脚下,随口回他:“我差不多看完了,再看一遍估计看不下去。”
她是个俗人,以前看名著只是学多了脑袋痛用来消遣放松,现在毕业了早没这个兴趣爱好,不如多睡一会。
江劭庭没有纠正的意思,只一笑:“我知道了。”
两人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到二楼时晚宴早就开始了。
晚会场地面积相当大,长桌上摆放一座座镶金烛台,温暖的光包裹着温桐,宾客在舒缓悦耳的大提琴音里互相寒暄。
光走去Alger先生的位置,她就记不清有多少人来和江劭庭打招呼,这些人瞅到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频频投来探究的目光。
“江,我可等了你好一会。”Alger先生是一位年过半百的意大利设计师,他挠挠脑袋调侃了句,“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话,叫做压轴登场?”
江劭庭端着红酒跟他碰了碰,慢悠悠应答:“我担不起。”
Alger先生哈哈大笑,江劭庭算他的半个学生,看来这么些年性格没多大变化。
面上说得好听,骨子里能有几分尊敬就不错了。
“旁边这位美丽的女士是?”
或许是来自国外,Alger先生给了温桐一个热情的吻手礼,还说了几句逗趣话。
江劭庭瞥了她一眼,脸蛋红扑扑的,真跟喝醉了酒一样。
“她是我从路边捡来的侄女。”
Alger先生惊呼:“长得一点都不像!”
温桐很想翻白眼,但是不敢,颤巍巍解释:“江总开玩笑的,我是江岸的员工。”
没说两句,江劭庭就被人请过去应酬,她认出是对方是曾经电视上看到过的某个公司老总,比起当时的采访视频,此刻态度恭敬得跟林秘书差不多。
温桐想了想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她第一次见到江劭庭的时候也很害怕,相处后才好一点的。
“桐和他很熟吗?”Alger先生看她年纪不大,没有端酒,递过来一份甜点。
江劭庭的秘书提前打过电话,说有人想单独和他聊聊创作灵感。他这个学生在留学时就像个老气横秋的政客,想不到也有来找他走后门的时候,不由得八卦起来。
这个问题温桐一时难以回答。
熟吗?总共见过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出来。不熟吗?江劭庭不仅教她高尔夫,还帮了她好几次。
“江总是位很温柔的绅士。”她思考了会,将一切归功于江劭庭谦谦君子的良好品质,虽然两人不算熟识,但他细致入微,不摆一点架子。
Agler先生差点被红酒呛到,抽出丝帕擦了擦白胡子,正色道:“桐,我想你还要多了解他一些,难道你不觉得他更像是位死了老婆的鳏夫吗?”
板着张脸死气沉沉的,曾经有不少女学生向他抱怨江劭庭不近人情,不通风月。
温桐忍不住笑了出来,视线也跟着移动到江劭庭身上。
他长得高,站在人群里好看得耀眼,侧脸线条利落分明,掐着高脚杯时不时点头回应,优雅极了,有几位女士想靠过去和他攀谈,但江劭庭一直保持在礼貌的距离。
温桐转向Alger先生,玩笑道:“我看您和江总才比较熟。”
她心里惦记着来宴会的目的,没再多展开聊回逻辑系列的创作初衷。
“设计大多时候没有体系,出自偶然的灵感。”他抿了一口红酒,咂咂嘴巴,“桐,你觉得逻辑的灵感源于哪里?”
温桐蜷了蜷指尖,不太确定:“历史书,或者工业时代的电影?”
Alger先生摇摇头,“不是,是我的孙女。”
“当时她从手工课上回来,让我这个老头帮忙拼一只机械蝴蝶,事实上那并不复杂,我们只花了半小时。回房间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年轻时的Alger也有一只蒸汽弩,我立刻去阁楼把它翻了出来。”
“可惜握手的木质部分被虫子腐蚀了,即使将零件组装好也无法再使用。”他无奈耸耸肩,“结果就是我坐在阁楼用一整晚时间拧螺丝,下楼摔了一跤。”
温桐云里雾里,除了机械和蒸汽两个关键词,其他的似乎很难牵扯到内核一说。
Alger先生看出了她眼里的不解,放下酒杯继续:“因此我在医院住了一星期,期间我不断回想为什么我13岁没有拼好那只蒸汽弩,把一堆毫不相干的零件组装成一件艺术品明明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可能当时年纪小没有耐心?”温桐回望他的蓝色眼睛,尝试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我也曾这样想过,但在日记里才知道我那时已经完成了一部分,只是由于当时流行的是全金属的弩,所以我又重新买了,这把蒸汽弩被我藏进了收纳盒里。”
他不再开口,如同陷入了回忆的沼泽,拿起棕色圆桌上的香槟缓缓饮尽。
温桐大概有了一些想法,下意识回头去寻江劭庭的背影。
黑色欧式长桌上摆满了鲜花,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点点烛光摇晃,仿若梦境般遥远朦胧。
他背靠着桌子,左手手臂懒懒搁在桌面,头顶是半米高的水晶灯,杯中的酒因动作一圈圈荡开,在光下如同晕开的金粉。
温桐缩回步伐。
现在过去肯定会打扰到他吧?说不定还会让他很尴尬,毕竟以她的身份,连参加这种宴会的资格都没有。
Alger先生被前来寒暄的宾客缠得脱不开身,温桐知会他一声后独自走向露台。
玻璃门隔绝了里面的交谈声和音乐,她的思绪瞬时清晰起来。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与其说是对物品的怀念,不如说是对物背后寄托的情感缅怀,Alger先生或许是在怀念年少的自己,也可能是那时轻易放弃内心喜好的惋惜。
无论哪种想法,都是可确定的主题:自我。
温桐扶着栏杆,伸手去够外面的风,感受风从指间溜走的畅快。
目光触及不远处的青石板路,前不久陆初霁搂着另一个人从那里经过,宁静绵长,仿佛一切都被他们置身事外。
那个人是陈依棠。
她从没有怪过陆初霁,直到今天亲眼目睹他和陈依棠不顾场合的忘我纠缠,她第一次对这个除温杨外最亲近的男人产生了厌恶和恨意。
他用伤害过她的刀再一次狠狠刺向她,甚至能够在亲吻陈依棠后面不改色地提及平川那天。
那天陆初霁向她再三保证他和陈依棠没有任何关系。
就像一个只对她而说的笑话。
温桐枕着手趴在扶杆旁,眼眶里像进了一阵烟,酸疼难忍。
“喝醉了?”
江劭庭余光看到了她在自己附近走来走去,一幅有求于人的样子,等他掐断对话,扭头人就不见了。
现在趴在栏杆上念念有词,活脱脱醉鬼模样。
他的呼吸坠落在后颈带来一阵酥麻,温桐僵硬转身,摆摆脑袋。
江劭庭斜睨了一眼她那不知道往哪放的手,神情放松:“刚才找我?”
温桐闷头“嗯”了一句,也许是意外于他关注到了自己,压抑的情绪像泄洪一般无法控制。
刚开始只是哽咽,接着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小孩,掩面啜泣。
心脏的阵阵钝痛提醒她,她很在意陆初霁。
那种情感并不是男女之间的缠绵悱恻,而是两年相伴的依靠感,让她有一方落脚之地,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都是假的。
露台相当安静,除了她的声音没有其他的了,江劭庭莫名感觉有点头晕。
像一层精心布置的网,慢慢地,缓缓地,笼罩下来。
他却不想反抗分毫,反而希望它下落得再快一些,收得再紧一些,让他再也逃不出去。
他确定他今晚喝多了。
温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江劭庭面前哭了,羞耻感混着伤心愈发难堪,她揩掉溢出来的泪珠低声道歉:“对不起,打扰您了。”
说完她灰溜溜起身打算离开。
温桐刚走了两步,脚下倏地悬空,她还没来及做出反应,整个人被横抱起来。
即使怀里抱着个人,江劭庭的步子依旧十分平稳。
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肌肤,面料之间摩擦的声音极为暧昧,温桐双手缩在胸前,脑海里有许多疑问,全部呈现在惊魂未定的小脸上。
江劭庭将她放在露台栏杆上,问:“因为陆初霁?”
温桐的眼泪在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动作里早就被吓干了,他单臂环在她背后,虽不至于会掉下去,但坐在栏杆上的悬空状态实在太没安全感。
她本能地倾身扶住对面男人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存稿要用完了,我要化身打字机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