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我愿为夫人的眼线,替她监视二公子。”
这是她的间谍初战,鱼幼熙不由得有些緊張。
她咽了咽口水:“二公子诡谲狡诈,他自认作为大理寺的一方官员,就忘了侯府的养育之恩。”
吴嬷嬷用鼻子哼出一口气,感觉很是满意鱼幼熙这等背刺周崇君的行为。
鱼幼熙鹿眼闪过得意之色:“二公子他、二公子他性子凶残阴鸷,就连小人这样的下人,他都不放过……”
听到鱼幼熙疑似在周崇君那边受虐,吴嬷嬷更高兴了。
鱼幼熙顿了顿,说话有气无力。
她思索着周崇君告诉她的线索,试探道:“小人知道,今年初,二公子中第封探花郎,并得恩师提携新官上任,首处理的第一个案子,便是夫人的娘家侄子胡大公子相关的!”
吴嬷嬷听闻,顿时惊惶失措。
老妇皱巴巴的菊花脸,在片刻后露出一丝凶狠的意味:“你这妮子,怎会知道外院之事?莫不是世子……”
但很快地,她自觉失言,话头戛然而止。
“你们都先出去!”
吴嬷嬷凶狠地环顾四周,随后交代黄离儿,让她把在院中洒扫的小丫鬟们都撵走。
黄离儿有些呐呐的。
她大字不识几个,丝毫不察这些话意味为何,只觉鱼幼熙话语中暗藏玄机。
黄离儿生怕鱼幼熙这张嘴,三言两语便哄得阿娘与夫人喜爱。
──若是抢夺了她的侍妾位置,她该如何是好啊?
黄离儿只能嘟着嘴撒娇卖乖:“阿娘……有什么是女儿不能听的嘛,这鱼幼熙又想说什么话……”
鱼幼熙向来敏锐,见黄离儿这些矫揉做作的举动,也只在心中冷笑。
是啊,有什么是你这个热爱雌竞、尊贵的小妾预备役不能听的呢?
听,都听,不怕死就多听点。
而这头,吴嬷嬷皱起了自己的菊花脸。
她还是疼宠地摸了黄离儿的发:“别打听那些腌臢事,我的儿,你就好生等着享富贵就是。”
黄离儿一番痴缠烂打依旧没法打听出什么,最终还是依着吴嬷嬷的令跨出了门槛。
只是在经过鱼幼熙时,黄离儿呸了一声,随后趾高气昂地带着小丫鬟们离去。
鱼幼熙垂下了头,在众人都看不到的阴影,狡诈一笑。
如今怀疑的风已起,正是要火上浇油,让其疯狂增加之时。
鱼幼熙低头,咬牙看了看自己的膝盖。
──面子什么的,哪有性命要紧哪?
她双膝跪地走到吴嬷嬷身旁,扯着她的裙摆。
“世子天之骄子,自幼是在锦绣堆中长大的,哪里懂得后宅这些腌臢的手段?世子不懂得夫人拳拳爱子之心,一时昏了头,这才为着奴婢,与夫人和少夫人闹得不愉快,奴婢自是罪该万死。”
“世子纯正单朴,都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贵人要是有朝一日遭奸人诬陷,就算只能掀起小风浪,但仍如蜮虫一般,惹得人厌烦不已,岂不是扰了贵人清净?”
永宁侯世子周鸿遐今年方二十二,他是永宁侯爷膝下的唯一嫡子,自小众星拱月,众人皆喊他为世子或是小侯爷。
但实际上,永宁侯爷早就上递给朝廷、奏请周鸿遐册封世子的奏折。
但,在今年初仍然被按在礼部,迟迟未有消息──
最终坐上世子之位之人,仍无定论。
礼部尚书是七皇子一系。
二公子周崇君亦是纯正的七皇子党。
吴嬷嬷脸色灰败地想:周崇君此子,是侯爷讳莫如深的存在。
周崇君的生母是教坊司的罪臣之女,而后与永宁侯相识,再有了周崇君。
因着其身份尴尬,便将二公子养在乡下,是近些年才回京的。
本以为他未曾读书,就算回了府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却不想此子结言端直,不仅高中今年的科举,更斩获探花郎之位,还在长安京中与各名宦相熟,多少权贵都赞他文章遒劲秀逸、龙章凤函──如今又生得七皇子信任。
坊间便有风言风语,都道永宁侯的这个庶出二公子风骨奇秀,亦可承接侯府,保侯府延续富贵荣华。
前朝盛行立嫡立长,周鸿遐占嫡占长,自是尊贵无比。
但本朝开国皇帝是草莽出身,向来对这些士大夫之语嗤之以鼻;当今圣人更乃是庶出的四皇子,如今太子虽是中宫皇后所出,但才智能力手腕上皆比不上七皇子。
──周崇君确实是夫人的心头大患。
“……”吴嬷嬷内心翻起滔天巨浪,本来面无表情的菊花脸仿佛裂开一般。
鱼幼熙看出来了,继续称胜追击:“奴婢受过侯府的一饭之恩、受过夫人将奴婢调到主院伺候的提携之恩、受过嬷嬷您……的照顾之恩。”
“所以,奴婢不能坐视不管,虽力量微弱,但蚍蜉亦能撼动通天巨树。”
鱼幼熙暗自腹诽,灌了那么迷汤,这老东西也该晕了吧。
吴嬷嬷沉吟片刻,转身回到了室内。
不过片刻,吴嬷嬷一脸阴郁,还是开口:“……你进来,夫人唤你。”
此话一出,如同星星之火突然地溅入火药堆,刹那间点炸鱼幼熙内心。
鱼幼熙心思细腻,观察入微。
她知道,她成功地撼动了夫人。
勉强压下兴奋之意,鱼幼熙抬起头面色惶惶的朝吴嬷嬷道:“多谢嬷嬷,奴婢定会为夫人上刀山下油锅的。”
“你这泼猴最好别动歪脑筋。”吴嬷嬷冷哼一声,“别忘了你死契还捏在夫人手中。”
鱼幼熙细细软软地应了:“奴婢不会让夫人失望的,但还请夫人怜惜,定要保住奴婢的命。”
吴嬷嬷交待了她些物什,再三告诫鱼幼熙别想耍些小聪明,领着她进去。
鱼幼熙惴惴道:“……嬷嬷,事成后夫人可会给小人些赏赐?小人也算是以命相拼,不知……”
吴嬷嬷将她手臂一拧,斥道:“小嘴巴巴挺能说,你给我安生些,还敢要求那么多,要是再打坏主义,我撕了你的嘴。”
鱼幼熙装作万般委屈似的,咽下到嘴边的话。
斥责完鱼幼熙后,吴嬷嬷显然更信了她几分。
这样的以利为图之辈,只要给出了足够的诱惑,铁板一块都能给它撬出缝来,自然能轻易捏住这些人的命脉,不怕他们背叛,至于之前在庄子打自己一事,吴嬷嬷就懒得和鱼幼熙计较了。
骂了一句“贱胚子”,吴嬷嬷一边摇头,一边领着鱼幼熙进屋去了。
而后头的鱼幼熙怯懦地应是跟随,眼底却是半分恐惧的波澜也没有。
***
北苑是个占地极大地园子,数颗青松点缀着这座女主人所居之院。
房内,有一美妇人正靠在榻上,让一众婢女侍奉她用茶。
尽管岁月在美妇人脸上留下些痕迹,但周身气度依然是风致娴雅。
吴嬷嬷对夫人行礼,没有先将鱼幼熙给领进去,而是请示问道:“夫人,可要先用膳食?”
这句话问得刻意。
鱼幼熙反应过来,吴嬷嬷是故意要提起,前些日子她在厨房闹了一通,把厨房的几个婆子都给发卖之事,鱼幼熙心想,这个死老太婆花花肠子内怎么就这麽多蛾子,举止之间都怪恶心人的。
美妇人抬眼看向她,又看了一旁的吴嬷嬷:“前些个日子把厨房弄的乌烟瘴气,便是此女?”
吴嬷嬷得意地撇嘴笑:“正是此女。”
美妇人端起茶盏浅酌:“什麽乱七八糟的人都往本夫人身边领,先杖八十,再来回本夫人的话。”
杖八十?!
鱼幼熙犹如困兽一般,心中暗骂道,他娘的,这几杖下去她不死也得半残吧?!吴嬷嬷这人,她之后真的不会放过这个老妇。
吴嬷嬷从旁比了比手势,小人得志地将其余下人引进内堂。
身旁已经有几个婢女要上前拉鱼幼熙了。
鱼幼熙心中愈加烦躁难抑,本想瞪吴嬷嬷这老妇,但脑筋一转───
她面上立马变成一幅谦卑模样,朝永宁侯夫人胡氏微微欠身:“夫人,奴婢要恭喜您。”
胡氏闻言,原本半坐的身子朝前倾探,面容不愉:“这话从何说起?”
“打骂发卖人的是二公子。”鱼幼熙磕了一个头,切切道,“二公子经此一事,名声更差了,坊间都传二公子阴恶卑劣,手段凶残,这样的人,失了人心又失了自己的气度,又怎么有资格继承这侯府呢?”
胡氏倒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二郎那副清风朗月模样,别看他素日里闷不吭声,此子可真是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平日那些小欺压都是玩笑,真惹急了他,他背后的那位殿下许会不乐意……
眼前的低贱婢女说的话,真真是戳中了她的心。
二郎能为了一个低贱的婢女,怒发冲冠,自取灭亡,名声尽毁。
……这些种种,要是能让二郎彻底没了继承侯府之权,那可再好不过了,就算他是官身又如何,完全都不足为虑。
胡氏木着一张脸。
“哐啷”一声,她将茶盏轻放在桌上:“起来回话吧。”
此话一出,昭示着自己得到胡氏初步的信任。
鱼幼熙心下一松,作势惶恐地告恩了几声,果然引来吴嬷嬷咬牙切齿的不满。
就是这个滋味,爽。
带着慷慨悲壮的心情,鱼幼熙万分惊恐似的,一骨碌地朝胡氏跪下了。
永宁侯夫人胡氏有心再给她个下马威,一语不发,唤来大丫鬟替她净手。
胡氏身边簇拥着几名大丫鬟,后面一个慢腾腾地持着锦绣花纹扇轻轻摇着;另外一个双膝跪地,正捧着漱口用的银盆,在高举之时宽袖滑落,露出了些血迹未干的伤痕。
这大丫鬟瘦弱的手臂,正细细地发着抖。
恰好胡氏正垂着头,便见这水面晃荡。
似是不满意一般,胡氏“哐啷”一声,便把这盆水给打翻在那大丫鬟身上。
热水有些烫,大丫鬟疼地轻轻的“嘶”了一声。
这般遭心虐人的举动,却没搅起屋中任何一人的波澜。
众婢满脸冷漠,吴嬷嬷也呸了一声:“粗手粗脚的小贱人,当心老娘扒了你的皮!”
渺小如鼠蚁般,那大丫鬟佝偻而跪,泣道:“夫人、求夫人开恩……”
女子神情恍然,像是即将遭遇什么巨大的劫难。
然而,胡氏这莫名的怒气不知从何而来。
她厉声喝斥:“把她给本夫人拉下去,装模作样给谁看呢?旁人瞧见了,莫不是会疑我御下不甚寬容!虐待下人么?”
那大丫鬟被众人架着起身,嘴中还止不住地求饶。
这时吴嬷嬷一个耳光煽了过去,“好你个春香,我让你这小娘皮惹了夫人清净!再说话,便打死你个混赖子,满嘴没个好屁!”
瞧着那个叫做春香的大丫鬟被带走,鱼幼熙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指甲狠狠掐住自己的手掌,瑟缩躲在暗处。
她拼命告诉自己,忍,现在还不是时机,自己还不能为他人出头,这些都是他们刻意要来打压她而演的戏,指不定就是要等她露出马脚,好来整治她……
鱼幼熙悄悄地用眼睛,在胡氏那头打了一晃。
这永宁侯夫人胡氏先是赞许的瞧了吴嬷嬷一眼,随即蹙着眉啜饮着手里的茶。
吴嬷嬷则是自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眼带警告的扫视着其他大丫鬟。
其余众婢默默不敢言。
待外头大丫鬟春香的呼救声越发弱了下来,胡氏这才姗姗开口:“幼熙是吧。”
“本夫人耐心有限,你最好把你能如何替本夫人除掉二郎的事儿,给讲清楚。我着人调查过你,如今尚只余一个姑母在世,街访邻居说了,他们一家待你有养育之恩,奈何家中实在揭不开锅,这才把你送入侯府。”
胡氏一双眼眸冷冷望着鱼幼熙:“你不时还会把在侯府的月俸寄回去,虽然你身处卑贱,但不忘报恩之心,这很好——”
胡氏将手帕捂在自己嘴前。
女人上下打量鱼幼熙后轻蔑道:“你要是不想连累你姑母一家,便好生替我卖命,否则本夫人要了你们一家的命!”
鱼幼熙:“……?”
噢,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先前一段日子里,在鱼幼熙的脑中,早就接收完了原主这短短十六岁的记忆。
原主因为爷娘早亡,只能寄人篱下宿在姑母一家。哪知表弟染上了赌瘾在外头欠下了巨额的负债,姑母算计一番,就把原主给卖了。
当时,还因原主八字神棍说是甚有福气——还被牙侩奇货可居地喊到了二十两银子。
原主的记忆中,皆是凌辱打骂。
“死丫头!就知道吃,吃吃吃,几个馒头没几天就给你填进了肚,半点用都无,还不如卖了给你表弟凑娶妻的钱,呸,赶紧去干活……”
这些糟心的回忆数不胜数。
故而在听到永宁侯夫人胡氏这般威胁她,鱼幼熙瞬间乐了。
最好把这些人通通都鲨了,一锅端了,她最开心。
鱼幼熙最擅长地便是装孙子。
她把慌张的情绪放在脸上,面上惴惴,语气显得十分惊恐:“夫人,那二郎君不知在哪查出了,胡大公子将长岑书院的同窗杀害的证据!”
胡氏极为惊诧愤怒地拍了下桌子:“好你个小贱人,此处岂是你卖弄口舌之处,胆敢信口雌黄!本朝律法森严,你这般诬害主人家,断你个绞刑也不为过!”
这厢还搁这儿跟姐装呢?
胡大公子在皇家所办的长岑书院念书。今年圣上特别开恩,凡是家中儿郎学富极佳,通过了入学测试,不管家中品级,皆可入学,胡家虽然只有正六品上的太学博士的官位,左右也能称个书香世家了,可奈何胡大公子不成器,最终仰赖的还是永宁侯府的帮持才得以入学。
胡大公子在书院嚣张跋扈。
今年初,他身边的几个,家中品级较低的同侪纷纷重伤退学,更有甚者莫名而死。
那几家,都是比六品还微末的小官及外地官。
众人去了官府想替家中孩儿伸冤,却遭到种种阻拦,以及被敷衍了事。
好不容易闹大了,以为能引得上头关注,可却不曾想,此案被扔给了大理寺新上任的周崇君身上。
这些受害者家属们哭诉无门,又碍于永宁侯府的威|淫,也只能把这些心酸伴着血泪给吞下肚去。
一时之间,屋里一丝声音都无,见胡氏的脸色越发难看,鱼幼熙续道:“小人在二郎君那头悄悄地偷听到了。”
“二郎君知道此事不易,手中没有能让胡大公子彻底伏法的证据。”
胡氏听到此处,略略安心,便呷了口茶润唇。
鱼幼熙会意,故意道:“二郎君他啊,打算埋伏于胡大公子常宿的‘雨归楼’,打算使计陷害栽赃大公子,一个‘妄认盗卖公私田’的罪名(注1),想要以此,彻底定大公子死罪!更打算用这个替七皇子立功!”
少女娇软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尽全都是这样害人于死地的阴谋。
这些阴谋,让胡氏直接皱起了眉头。
她双目圆瞪,怒气冲冲:“好你个二郎!心思竟如此狠毒!……当年就该让他溺死在湖中!”
鱼幼熙又详细地描述了许多,连胡氏都不知道的细节。
当时胡氏为了替侄子粉饰太平,出钱出力。
但她不过就是个养于后宅的妇道人家,其他事未曾多加干涉探访,只觉侄子无辜又可怜,遭受了无妄之灾。
但盗卖公私田之事……她确实有听闻过此事……
胡氏听完,这下已经是十分相信鱼幼熙。
她神情有些迷茫,抚着胸口惊喘:“这、这该怎么了结……二郎那个贱人生的贱种,当真是心思狠辣……”
鱼幼熙沉默不言,藏在阴影中的神色逐渐变得冷淡。
没多久,她再次抬起头,少女的面上变成了一幅谦卑娇弱的表情。
鱼幼熙收敛笑意,气息沉稳地说着:“只要请二郎君入瓮便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走第一个副本~(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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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唐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