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阉、阉了?
候在一旁,原本准备了八十种刑具的神殿使徒,缓缓张大嘴,下意识看向邵昊谨。
小小年纪,要是变成不能人道的太、太监......
太残忍了!
一心想害邵昊谨的仙家,在短暂的沉默后,看向坐在椅子上,姿态闲散的岁祖月,眼里多了点其他东西。
肃然起敬!
好狠好毒!他们都没想到这点咧!
要是給邵昊谨阉了,这魔族贱种还能抬得起头?得悲愤欲绝而死吧!
岁祖月背靠宽大的椅背,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目光落在邵昊谨身上。
少年被狼狈的押跪在地,瘦骨嶙峋的身躯隐隐发颤,手指捏的很紧,背后青筋在苍白皮肤间涌动,即便染着血污,依旧能还看出几分俊美轮廓的面颊,一阵红一阵青。
岁祖月在打量中弯起嘴角。
这个时期的邵昊谨,尚无反抗之力,自幼在天宫遭受的毒打,让他为求自保,习惯了表现出逆来顺受,犹如烂泥人人可欺,不会有任何反抗心思的怯懦模样。
而现在。
难得的,他露出了薄怒,修长苍白的指节紧绷,后牙槽咬的死死的。
岁祖月玩味地勾了下唇,墨白相间的靴子落地,她从椅上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
神殿的地牢共有八座,此处是乾字牢,专门用来审问三界中,颇有身份地位的人物。
比起其他地牢,乾字牢环境要好许多,除了墙上昏暗的簇火,地面还设了一些莹灯。
邵昊谨身前就有一盏。
岁祖月足靴微动,嫌挡路似的,一脚将灯踢走了。
哐当一声,照在少年身上的微光消失,他被迫笼罩在岁祖月倾身的阴影里。
这是居高临下审问犯人的方式。
天然带着种蔑视,讥嘲,邵昊谨无声的捏紧手。
岁祖月看着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唇,挑了下眉,到底年少,倘若是后来的邵昊谨,在她说出那话时,就该知道戏言而已。
仙族最在意颜面。
他好歹是天君子嗣,可以死可以伤,但不能有缺。
否则传出去,不止他,天君和宫里其他君嗣,都要跟着沦为笑柄,还有天宫那些老家伙,一心想着邵氏开枝散叶,香火旺盛,听了不得拍案气死。
岁祖月不打算自找麻烦。
玩笑过后,她微眯着眼,视线不动声色的落在邵昊谨破旧的衣衫上。
“要求饶吗。”
一个在仙界酿成过大祸的罪妃之子,卑贱的小君嗣,想在天宫活下来,是没资格有傲骨的。
邵昊谨自幼受尽折辱,俯跪在别人脚边,低头求饶是家常便饭。
他不觉得可耻。
只要能活下来,活的像人一点,尊严是什么东西。
听岁祖月如此说,邵昊谨心间的气怒,反而平静了。
他目光落在岁祖月曳地的红边衣摆,一路向上,掠过轻垂的雪白腰带,纤细白皙的脖颈,最后停留在那张似笑非笑,恣意散漫的脸上。
岁祖月神色没有半点负担,虽是笑着等他答案,那双浅灰眸子,却透着几分不以为意。
话是她说的,但仿佛他到底会不会求饶,她其实压根不在意。
好似从头到尾,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邵昊谨手指紧蜷,心底涌起一抹莫名的难堪,难堪到他一时做不出任何低微求饶,摇尾乞怜的事。
“算了,”头顶随口一声。
邵昊谨绷紧的指节稍稍放松,掀起眼睫的时候,视线忽地一暗,岁祖月在他身前蹲下,抓住少年的小臂扯了过去。
邵昊谨穿着的衣衫单薄,看起来有些年头。
莫说比起其他君嗣,就是路边随便一个人,都比他衣着像样。他穿的衣服,本就像哪捡来的破烂,不止又经历了怎样的折腾,染了一身灰,血迹斑斑,连衣领都布着泥污与腥血。
岁祖月抓着邵昊谨的手臂,将他脏兮兮的衣袖挽了两圈。
少年内袖被翻起,露出了里面,小片与袖子缝补在一起的黑布。
邵昊谨下意识抽回手。
岁祖月笑了。
还用布遮着,她纤长的睫毛垂着,轻易制住邵昊谨的挣扎,撕下了那块黑布。
莹莹灯火里,没了黑布的遮挡,一朵绣在少年袖口内侧,栩栩如生的粉白荷花,显露在空中。
虽绣在脏兮兮的衣裳上,但小荷花被保护得很好,粉白鲜活,干干净净。
圣洁到与浑身血污的少年,看起来格格不入。
岁祖月沉默的审视了半晌,弯唇一笑。
从荷花暴露的那刻,邵昊谨便下意识绷紧了身躯,他不知道远在神殿的人,怎会知道他的袖口有朵荷花。
她如何知晓,她知晓多少,她想做什么?
清荷......
邵昊谨一瞬间心弦紧绷,脸色难看极了。
岁祖月看着他犹如一下被人捉住软肋,神色警觉而紧张,眼里还有止不住的懊恼与担忧时,嘴角笑意更浓。
这么怕。
是真爱了。
邵昊谨在瞬间的紧张后,冷静下来。
只是一朵荷花而已,能代表什么,他平静的注视着岁祖月,试图从少女神色间得到些东西。
这时候的岁祖月,不似后来,整个人气质变得有所收敛,多了几分安分沉静。
此刻的岁祖月,正处在最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时候。
整个三界都知晓,神殿那位少司,一张脸生得极为漂亮。
五官长相,不似小白花般柔美清纯,而是带着点儿嚣张气焰,一眼望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有人曾描述,她漂亮得近乎霸道,有种很不讲道理的好看。
这话不假,岁祖月有次女扮男装,倚柱饮酒,回首青丝拂面,透着墨发缝隙,刹那展露的眉眼英气,至今被一众女眷念念不忘。
周围一堆端着芝兰玉树姿态的仙家子弟,都被她衬的黯然失色。
岁祖月的眉眼,有几分与生俱来的天然乖嚣,一看就不是能与人温情蜜意,温柔可人的解语花。
以至于她当神殿少司那些年,喜欢她的人虽多,却没几个傻愣,敢上前表明心意。
当然,表明了也无用。
只有邵昊谨是个意外。
岁祖月打量着荷花,被她拽住手臂的邵昊谨也在看她。
一团簇火在壁上安静燃烧着,斜斜洒落的光亮,让岁祖月整个人好似笼在一层朦胧薄纱中,眉眼如画。
邵昊谨透过黏血的乌睫,看到她唇角带笑。
那笑意有点复杂,似嘲弄和戏谑,又似沉静和释然,还夹杂着一点好奇。
她掀起眼尾纤长的睫毛,瞥了眼他,“你知道的,我比较蛮不讲理。”
话音落下,呲啦一声,布帛被扯烂的声音在地牢响起。
“少君!少君!”
候在地牢外,等了三日的简垤,看到从门口出来的瘦弱少年,忙不迭地跑去。
他是邵昊谨的近侍,看到人从里面伤痕累累的出来,急的潸然泪下,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少年的下半身。
天宫九少君,要被神殿少司阉了的消息,昨夜就传遍了。
好歹毒的岁祖月!
亏他还以为,对方会秉公处理还少君清白呢!
“少君......呜,”简垤哽咽,“你......”
邵昊谨身上时常没几块好肉,总是乌青带伤,简垤虽被派到他身边不久,但见过他更惨然的模样,此刻一副天塌下来的哭丧样,意思不言而喻。
察觉他的视线,邵昊谨沉了沉脸,“没有受刑。”
简垤一愣,顿时大松口气,随后反应过来,有点不可置信地朝后方地牢望了眼。
少君前几次从地牢出来,都是被扒了层皮。
若非有魔族天生的极强恢复力,换个人,早死了好几回了。
“这次没有受刑?”
邵昊谨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任何劫后重生的喜色,他目光阴沉地看了眼袖边缺口。
好半晌,从怀里摸出了一片肮脏至极的小荷花。
少年指尖冰凉,侧过头,望向斜方大树下,正低声交代使徒的岁祖月。
察觉阴郁的视线,岁祖月回过头,眉梢向上一扬,笑容恣意,她一头如墨青丝,被风吹起的弧度,都透着几分嚣张和挑衅味道。
少女轻靴踩在地面,碾了碾。
不听她的,下次就踩真荷花了。
“走。”邵昊谨垂眸,眼底一片阴霾。
简垤下意识道:“去哪。”
没事了吗!
邵昊谨没说话,单看着树下纤瘦背影。
采花魔是七欲魔之一。
上一世,岁祖月为了抓到人,自己在魔界和凡间往返了无数次,废了好大的功夫,期间,还有不少神殿门徒,被邪魔入体,损失很大。
岁祖月略一琢磨,决定这次换个策略,利用邵昊谨这个有魔族血脉的君嗣,长得还有几分俊模样,一看就适合当魔傀的人,去把采花魔钓出来。
当诱饵很危险,说不定就被嚼碎了。
不过这不在岁祖月的考虑范围内。
上一世,是她为邵昊谨推翻了卷案,证明他的无辜。这次,她还能给他一个自证的机会,已经仁至义尽了。
因采花魔之事,岁祖月重生回来,就一直待在地牢里,此刻终于能歇息一二,她揉了揉手腕。
曾经伴她多年的业火,此刻还在魔界深渊里,岁祖月左腕内侧,象征业火的红莲,也不见任何影子,腕间肌肤一片雪白。
岁祖月不习惯地揉了揉,交代完使徒,打算回到住处的时候,蓦然想起什么,脚步一顿。
她朝西侧方向,一座黛青的山峰望去。
几片叶子从头顶树梢飘落,岁祖月抬头,临近傍晚,红艳艳的火烧云映照在天空。
肩头一缕浅发被轻风吹起,岁祖月颊边被发丝挠了挠。
有点痒。
要不要去,可她没记错的话,这时候的自己与慕相玄,已经有些疏远了。
且她这次,本在凡间做任务,突然回神殿,其实也与慕相玄有关。
她做的任务,涉及多年前的一桩旧案,作案的是个年幼的小妖。
案卷上写着,灭国之祸。
十分惨绝人寰的案子。
按理这时候,身为主查此案的少司,她不能去找慕相玄。
更重要的,她记得自己离开神殿做任务前,为了个邪妖,刚与慕相玄吵了架。
当然,以慕相玄天塌下来,心头都不一定有多少涟漪的脾性,所谓的吵架,都是她单方面的吵。
但结果确实是不欢而散,她还撂下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现在的情形,她去找人,于情于理都不合。
岁祖月站在原地踌躇半晌。
最终,夜幕降临前,慕相玄的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
门不一会儿就开了。
室内,穿着件白色单衣,眉眼清隽的乌发少年,静静看着门外。
在他视线中,一个穿着神殿使徒服饰的陌生女孩,冒了出来。
“不好了慕公子!听说少司这次外出历练受了很重的伤,正躺在房里卧病不起!恐怕......恐怕......”
顿了顿,她小声迟疑道,“恐怕不太行了。”
她嗓音软了软。
“你要不要去看下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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