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好疼,好疼……”
亲眼见一向冷硬的人捂着脸哭痛,苍生道的弟子们个个跟着红了眼眶。
琢玉师兄虽平时与他们不甚亲近,可总会在宁师兄出言逼迫亦或是出手打人时,主动站出来维护他们。
又想起平日里也是楚琢玉随大师兄出生入死,护得苍生道千百弟子次次能脱离险境。
救命之恩又加之对受害者的怜悯,几乎人人对此事元凶露出恨意,咬牙切齿。
宁焘,已不配为他们苍生道之人了。
楚琢玉最先几句的话,声音不算小,可越说着说着,便有些消寂下去。
徐帘雾凑过耳朵,想听他清说的是什么,却猛然被人扶着后脑抵住额头。
视线里不得已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楚琢玉用重伤换了这一次肆无忌惮,大师兄最为良善,他不会拒绝的。
若平日里徐帘雾必不会容许这等越界之举,可只剩下一丝生机的脉象,以及这些不断涌出的血液,已然是身死的预兆。
或许,这一句便就是最后一句。
虚弱的胸腔里一点点地发出声音,拼出几句絮絮低沉的话,像是剖开心与他在说。
“师兄,可能……我回不去了。”
“可我还想活,我还未曾,未曾与你说,其实,其实我很早很早……”
一汩汩的血随着他的话涌出来,像是要把全身的血流光。
那种即便加速耗尽所有生机都要说出模样,也让徐帘雾眼神一痛。
是他保护了这么多年,一直跟随在身后的小师弟,已是他唯二的亲人……
他的记忆力曾镌刻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却皆要离他而去,他要守苍生,却竟谁都护不住。
“琢玉,先止血。”
徐帘雾有些排斥地退出些许,可扫到他胸前,双眼瞳孔剧烈收缩,一双手慌乱地想止住他再次崩开的伤口,却无济于事。
直到一只血手抚在他的侧脸,铁锈的味道沾染在唇边,让他懵了。
“师兄,你怕我吗?”
楚琢玉两只眼睛不安地转动着,因为疼痛双唇咬紧,沾染血色的牙龈触目惊心,一字一顿。
“师兄,我,真诚地,心悦你,你能不能别怕我……”
磕磕绊绊的话里,唯独这一句从头到尾干净利落地很。
楚琢玉的头脑没有一刻比现在要清晰,他深深地看着,含着爱慕的深邃眉眼像是一张捕兽网,把眼前人的所有都罩住。
宁焘死了,师兄就是他一个人的,二十年来风雪相伴,再算上这次救命之恩,他于师兄,早已不同寻常,如何换不得一句“不怕”。
徐帘雾却还没从自己两位师弟濒死的冲击中走出来,精致的五官被失措填满。
他竟是谁也救不下吗?
一日之内受的打击太大了,这一声心悦于命来说,太轻。
自他年少之时心许苍生,跟随师父长老下山游历,见过饿殍遍野,见过满村屠戮,见过有人一句定生死,他便就此立下誓言,此生不为自己,只为那一瞬触目心疼。
“琢玉,活下来。”
徐帘雾说地沉重,神态极其认真。
活下来,便什么都不会丢。
小师弟到底年纪轻,误会爱意,他日后离他远些。
与他这般无趣之人相处,竟都少了许多寻常的活泼,还险些丢了一命,何等亏欠。
可楚琢玉却误会了。
他第一次肆无忌惮地用此般暴露的眼神去痴缠着眼前人,原本吊在心头的最后一口气松了,缓缓地放下了手掌。
“好。”
深穴之处已然有了塌陷,一名弟子主动提醒道。
“楚师兄受了伤,大师兄,咱们先找个安养之地为楚师兄疗伤。”
徐帘雾点头,只要将宁焘一同带回,即便用尽手中灵药,费劲一身修为,他也不会任两条命留在此处。、
人群攒动,一时分辨不清方向,他找不到宁焘的身影。
“宁焘呢?”
女弟子又主动答了,口气里含着痛快。
“他逃了。”
徐帘雾神色不好,半点不信,“楼莺师妹,宁焘他受了重伤,如何能逃?”
当然是被他们吓走的。
一个半死不活的魔道之人,怎敢待在苍生道地界,怎能让他们风光霁月的大师兄与魔道扯上干系。
楼莺冷眼看他心焦情切,却故意摇头,“我又怎么知晓,许是装的罢。”
听出这其中的敷衍,徐帘雾不再对她抱有希望,执意道。
“守好琢玉,我去寻你们二师兄!”
可一众苍生道弟子却将他团团围住,面上的后怕十分清晰,他们颤着声音,无一不都是阻止。
“大师兄,咱们还是先救楚师兄出去,二师兄,他,他已经入魔了。”
“师兄,快走吧。”
“楚师兄等不得了。”
……
宁焘在门中本就人情寡淡,如今入魔门,以苍生道门规,自当驱逐,于是人人惧之。
徐帘雾明白他们不曾相助是情理之中,可他想救。
况且宁焘不小心走火入魔,本就被杀意夺去神志,更是不精通魔门术法,怕是连自救都难。
“待我回来,自会告知你们此事缘由,人必须去救!”
楼莺见他固执,死活拦在他身前,苍生道弟子们也随之有样学样,团团围攻,如何是也不放人。
“大师兄,别去!”
“蛇妖修为叵测,若此时去寻,大师兄岂非还有命在。”
“大师兄,不要去!”
……
虽服用了生骨丹,可药效发挥之际自也是徐帘雾最虚弱之时,多人相拦,根本无法抗拒。
乱象之下,他被逼地气血翻涌,四窍发疼,半倒在了地上。
求助无门之间,绣着海棠的衣裳一角在人群缝隙中冒出来。
大半圈一模一样的道服里,裴裹儿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徐帘雾,美人浑身污血斑驳、慌乱四顾,鬓侧的几缕头发濡湿了贴在脸颊上,那双不安到自责歉疚的眼眸里,光都要没了。
一圈七嘴八舌的声音还在嚷嚷着,无非就是不能救,救了就要死,楚琢玉要死了他不能走……
真是又单纯又蠢,任谁死,都不可能是楚琢玉这魔头死。
旁人或许都没看见,可她见到了。
楚琢玉到底是如何动了不可告人的手脚,如何算计着英雄救美。
既救下了自己的心上人,趁人之危获取好感。
又拼着一刀,将竞争对手踢到洗不白的泥潭里。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这一局,从头彻尾,人家都赢麻了。
裴裹儿不满地皱起一张包子脸,跟徐帘雾身边久了,自认心都阳光了些,看着楚琢玉那张小人得志的脸久了真心实在想吐。
好想把他从美人身边扔出去,碍眼!
还有,把她阿红头都快打爆了,这个仇,她记着呢。
避着人群,她悄悄打了个手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离开的方向。
见徐帘雾神情似乎不安,应该是看懂了,她趁着山洞异常,大摇大摆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