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徐帘雾极力分辨着眼前这个少女的模样,又失神般地合上眼睫。
在不能视物的一片漆黑里,他用双手不断挥散着要遮挡他的浓黑,描绘着那个叫果儿的少女。
不一样的……
苍生道山门前,她与众师弟当面说过的,是果子的果。
她生的样貌虽不算明丽,可眉目间转盼流光,虽不至惊鸿一瞥,可也叫人留意。
徐帘雾又睁开眼,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看着几步远处一身乱糟糟的少女。
并不算柔顺的青丝被一杆破旧分叉的毛笔半拢着,两耳后留着两缕缠着红绳的小辫,望着人笑地时候邪肆又美丽,那种一眼望去的冲击感,是海棠门之人所独有的。
修士修为足够后,都能够捏出一张自己喜欢且不算难看的脸,可却也少有人能像海棠门那些女子一般,如此动人心魄。
徐帘雾想,他该只是认错了。
果儿师妹只是苍生道内门的一个小弟子,出来历练的次数屈指可数,待他回了宗门,许是还能遇到她。
就是不知为何,对于这个果儿师妹的印象,那么浅薄,总觉得是忘记了什么。
“徐师兄?”
徐帘雾被唤回神来,瞧着面前人一脸迷惑的神情,才发觉自己盯着人看的时间实在太久了,眼睫眨了眨,落下碎发遮住了两眉间的红痣,有些不好意思。
“裴师妹,方才在想事,冒犯了。”
裴裹儿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可除了乍一下回神之后的恍然,别的半点也看不出了。
难道是未曾想起?
楚琢玉在破庙之中会如此失态,想必也没忘,那又为何三人之中唯独徐帘雾一人丁点不曾记得。
苦思冥想之际,脑中一闪而过徐帘雾平躺在那案桌上的模样,只觉更不对了。
可还没等她想起什么多盘问几句,徐帘雾又解释了起来。
“裴师妹,日后我便唤你小裴如何,刚刚想起我有一师妹名讳与你同音,也叫果儿,不好同名相称,只好换一换,不知可否?”
“亦或者你是否还有其他常唤的名字,你想我如何唤你都可。”
怎么就又扯到名字上了,还有这莫名其妙的迁就怎么回事,
区区一个名字,她还未这般小心肠,这份模样倒像是怕她不喜,一点不像是那个一本正经、心怀天下的徐帘雾了,竟还叫她还有些不忍心起来。
裴裹儿有些答不下去,又看着手里的桃木剑,只好收起来,放弃了这次的试探。
既是没想起,也不一定是坏事。
若是这二人就此真闹了脾气,她夹在其中反而不好收场。
于是讪讪地点了点头,随意认下了这个称呼。
小裴,小裴……
她今年二十有五,徐帘雾多大?
“徐师兄,我能问问你多大吗?”
徐帘雾诧异回首,是问他多少岁吗?
他自幼长于苍生道,潜心修炼二十余年,不曾庆祝过生辰,便是他自己也不太知晓是过了生辰还是未过。因此具体的年岁,竟是自己也不太明白。
犹豫片刻后,只好猜测着答了一句。
“大概二十有二罢。”
嗯?大概?怎会还有人不知晓自己的年岁?
还有,二十二,那岂非是比她还要小整整三岁!
这个事实叫裴裹儿有如天雷轰顶,彻底不知该说什么了,一声声师兄岂非是白白被人占了不少便宜。
“是……有何不妥?”
徐帘雾不太懂如今少女的表情,只是瞧着大概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正当他想走近再去问问,远处楚琢玉拖着悯生剑回来了。
想起小师弟追着那女尸一路而去,不知是何等情况,于是转身去看了看人是否受伤。
楚琢玉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一身衣服都被剐蹭地破破烂烂全是洞,早已不见早前自傲凌厉的模样,阴沉沉的眉眼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
面对徐帘雾,又变成了可怜兮兮。
“大师兄,是我实力不济,叫他跑了。”
可叫裴裹儿听着,这里是藏着不少的咬牙切齿。
徐帘雾倒是还有心安慰像遭受打击的楚琢玉,语气甚至比那春风都要轻上许多。
“我与它交过手,不是一般的尸魁,似是有神志,既是未曾对我们不利,只当放过它这一次。”
可这话却更勾起了楚琢玉的怒意。
何止是有神志,甚至可以说是狡猾奸诈至极。
放过它,怎么可能。
这一路那女尸与他交手几次,便丢了多少次他的悯生剑,像是招猫逗狗一般,待他寻到剑,便是又会借他出手夺剑,次次被他打地头破血流,盖头之上已然喷了不少黏腻血迹,却又次次凑上来。
甚至还故意将剑丢往野石山涧之处,引他去寻,又趁机将他踢下满是滚石的陡坡,这一身皮外伤皆是拜这死女人所赐。
“若下次还叫我寻到它,定要将它肢解于地下。”
徐帘雾倒是没答什么,他总觉得那女尸好像对他没什么恶意,倒是小师弟素来憎恶这些,不喜也没什么。
躲在一边的裴裹儿则是身上涌上一股凉意,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鳖孙,打压她还不够,还想将她的阿红剁了,埋了,毁尸灭迹。
真是天道生得,无耻又无可奈何。
她刻意走近了些,看着楚琢玉那双背后隐藏杀戮之着意的眼睛,好心好意地劝诫。
“楚道友受了不少的伤,想来那尸魁不好对付的很,若不还是等修为再精进些,莽撞行事倒不像是苍生道弟子所为。”
“你是在说,我打不过?”
楚琢玉眸光转冷,从徐帘雾身侧走上前,渐渐逼近。
二人争锋相对,裴裹儿面上的笑容短暂地停滞了一下,很快如常,依旧挑衅。
“显而易见。”
话音一落,楚琢玉没急着骂人,反倒是他身边的悯生剑像是着了火,朝着裴裹儿的脖子亮了亮剑锋,威胁着像是要把人当场斩下脑袋。
果然,鳖孙的剑,也鳖孙。
裴裹儿往后退了退,那剑便也跟着一同,像是已然盯上了这一条小命,并不打算放过。
“悯生剑。”
“楚道友想用这剑,当场杀了一片好心的我?”
楚琢玉没有说话,但是那剑也没有收回,就那么横指着她的脖子,所图甚明。
“好了。”
徐帘雾默默抬眼,打断了他们,语气有些低。
“琢玉,你来守夜罢。”
小师弟直指的那一剑,冰冷的剑锋叫他心凉,下意识地不喜欢。
楚琢玉看出他面色不好,剜了裴裹儿一眼后,便收了剑乖乖看着火。
后半夜里,无人看见,本来在打坐的徐帘雾,额头竟开始慢慢渗出了冷汗,唇色也跟着发白。
很快,他像是受了惊吓,骤然睁开眼睛。
心脏的剧烈颤抖,叫他不得已用右手紧紧捂住胸口,指关节都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口中更是下意识地在喊一个人的名字。
若是近了些,再仔细分辨一些,便会知晓。
那是一声近乎喘不过气来的“琢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