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
烟雨朦胧,空气湿润燥热。
孟煜端坐在桌前,一张张翻阅着桌上的折子,荆州知府姚士翰坐在对面,正握着茶杯品茶。
“老师当年创设新政,在荆州待了十年,回京后终身未娶,没有子女,只有我们这些学生。”
姚士翰叹气道:“我记得,老师去世前和你说过,让你不要走他的老路。”
“没想到,你还是到了这里。”
安静片刻,孟煜的声音沉沉响起,落入赵士翰耳中:
“你不也在这里吗?”
赵士翰忍不住笑了,抬头看向孟煜:“老师的东西,总得有人守着吧。”
这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一名监生走进来行礼。
“启禀孟大人、知府大人,监生们已经整理好荆州田产的亩数,还请大人们过目。”
看着监生手里厚厚的一摞纸,姚士翰放下茶杯,起身接过来,放在旁边的书案上查看。
姚士翰翻了几页,连连点头:“不错,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把荆州这些田地丈量出来。”
他看向书案后的孟煜:“灵辉,几年不见,你做事越发利落了。”
孟煜翻着折子,头也没抬地道:“我看一下名单。”
姚士翰将手里的纸递给他,孟煜看着上面的内容,眉头逐渐皱紧。
“最后一项,原先是谁家的隐田?”
监生道:“回大人,是张员外名下的。”
孟煜沉下声音:“昨日我派人问过,张员外五年前就已经病逝,子女都迁回了老家山东,这些隐田不可能是他的。”
“再派人去查,这几年是谁在收取田产。”
监生行礼称是,转身退下去。
姚士翰看着桌上成堆的折子,不禁劝道:“新政推行事务繁多,世家们的隐田多如牛毛,不可能一桩桩都查得干净彻底。”
孟煜重新拿起笔,沾取墨汁:“之前我在承少留下的折子里,看到他写下过张员外的隐田存在问题。”
姚士翰倒了杯茶水,递给孟煜:“所以,你才会特意去查张员外的隐田?”
见孟煜点头,姚士翰沉吟片刻:“傅郎中的案子,当真翻不了案吗?”
孟煜握着茶杯,看着上面氤氲的热气,声音听不出情绪:“人证物证都没有,怎么翻案?”
姚士翰不说话了,他走到窗边,负手望着外面的细雨。
屋内安静如斯,只有窗外的簌簌雨声。
“会有办法的,灵辉。”
姚士翰沉声道:“这世上,定是有公道的。”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
姚士翰回过头,看见孟煜站起身,正拿起旁边的伞。
“你要去哪儿?”
孟煜道:“我再去趟张员外的旧宅,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与隐田有关。”
见孟煜要出门,姚士翰喊住他:“灵辉,带些人去,别自己一个人走。”
孟煜朝他点头,示意他放心,打开伞走进雨里。
雨落伞面,如珠落玉盘,他心头却一直回荡着姚士翰的话:
公道。
这世上真的有公道吗?
荆州细雨绵绵,街上行人稀少。
孟煜踏着雨水,从衙门里出来,很快找到了张员外的旧宅。
看着面前陈旧的府宅,孟煜走上前,轻轻一推大门,竟然就推开了。
看着大门的锁落在地上,他没想太多,大步迈进府内。
府里已经多年没有人住,庭院里到处都是枯枝落叶,正殿也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孟煜将伞放在门口,一路沿着廊下走向后院。
看着眼前像是书房的院子,孟煜走过去推开房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光线昏暗,到处都是灰尘与蜘蛛网,只摆放着一张书案和书架。
看着空荡荡的书架和书案,孟煜来到书案前,随手翻了两下。
陡然间,他看见书案旁边放着一个小香炉,里面隐隐冒出几缕青烟。
孟煜上前打开香炉的盖子,发现里面还有熏香的灰烬。
他伸手摸了一下,发现香炉竟然残留着余温,里面还有没燃尽的白色纸页。
孟煜立即将纸拿出来,纸页只剩下一角没有燃烧。
巧的是,剩下的刚好是署名的位置。
看见上面依稀可见的名字,孟煜擦着上面的灰烬,逐渐露出了上面的字。
隐约看上去,像是一个“郑”字。
霎那间,孟煜听见身后的后间里,隐约传来细碎的声响。
他顿时停住动作,脑中瞬间反应过来:
香炉还有温热,是不是代表着刚才有人在这里焚烧过东西。
而那个人,有可能现在还没离开。
孟煜立即将纸页收进怀里,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的手刚按住门框,下一刻,冰凉的物件抵在他脖颈间,嘶哑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
“孟大人,刀剑可不长眼呐。”
……
京城。
细雨飘落,打湿了宫殿间的白绸。
慈宁宫的正殿里,允炳端端正正跪在殿中央,他身上穿着素缟,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正盯着前方的牌位。
裳玉在旁边看着越发心疼,她悄悄走上前,压低声音道:“陛下,您稍微吃些东西,不要紧的。”
说着,裳玉将包着点心的手帕,递给了允炳。
按照大梁礼制,守丧前三日需禁食,但是允炳年纪还小,裳玉担心他撑不住,特意到小厨房要了些点心。
然而,允炳看都没有看,直接轻轻推回给了裳玉。
裳玉劝了半天,见云炳不肯吃,只能无可奈何起身离开,准备去问问云婉如何是好。
裳玉走出正殿,看见小月站在门口,她上前问道:“殿下去哪儿了?陛下不肯吃东西,得让殿下想想办法才行。”
小月指了指旁边的侧殿:“有客人来了,殿下在里面说话呢。”
“客人?这时候来的什么客人?”
小月凑近她:“好像是皇室宗亲,我听殿下唤那人……晟王。”
裳玉一听,顿时神色变了。
小月瞧见问道:“姑姑认得他?”
裳玉微微点头,神色有些凝重:“晟王是皇室旁枝的藩王,父辈一直守在北方封地,要是算起来的话,他和殿下是同辈。”
“不过,这个时候进京,恐怕他没安什么好心。”
小月挠了挠头,不解道:“可是,我刚才看晟王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个藩王啊……”
恰好此时,侧殿的门被人打开,二人顿时闭口不言了。
云婉穿着素缟,被宫女扶着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一名男子。
男子也穿着素缟,身形高大却驮着背,看见殿外的宫人们,立即畏畏缩缩地跟在云婉身边,像是十分畏惧生人。
云婉有些无奈:“小月啊,你让人都下去,别都站在门口。”
小月行礼称是,将身边的宫人纷纷遣散,裳玉没有离开,反而上前扶住云婉。
云婉扫了眼裳玉,安慰似的拍了拍裳玉的手,示意她放心。
转过头,云婉对晟王道:“有劳晟王殿下,特意进宫祭拜皇嫂,清阳在此谢过了。”
晟王见她行礼,连忙扶住她,却又觉得不合礼仪,慌慌张张收回手,搓着自己的耳朵。
“皇、皇姐客气了。”
云婉微微笑着,也没再说什么,亲自引着晟王朝着宫门走去。
晟王似乎很怕生人,一路都躲在云婉身边,见到廊下的宫人他就深深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旁人。
裳玉看得直皱眉,云婉却面无表情,像是并不太在意,甚至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袖子一角。
很快,几人来到慈宁宫的侧门。
此时正门前,朝中官员正跪在外面行祭礼,云婉特意带晟王来到人最少的侧门,怕外人再吓到他。
侧门外,正站着几名跟随晟王的侍卫。
晟王看见侍卫们,似乎心里安稳不少,主动对云婉说道:“皇姐回去吧,小王、小王可以自己出宫。”
云婉看着侍卫们朝她行礼,知道有这些人在,晟王应该不会害怕了。
她微微点头,应了下来:“好,晟王殿下在京中多住几日,不必着急回去。”
晟王朝她行礼,带着侍卫一起离开。
然而刚一出门,晟王就在宫道上碰到了官员。
见到生人,晟王立即躲在侍卫身后,紧贴着城墙行走,手里还拉着侍卫的衣角。
裳玉看在眼里,凑到云婉身边:“殿下,晟王是皇室藩王,如今陛下年纪还小,您可要防着他些。”
看着晟王躲在侍卫身后畏缩的模样,云婉并不在意:“他都这副样子了,还能做什么?”
裳玉没说话,望着晟王畏缩的身影,默默皱起了眉头。
直到身影消失不见,云婉才收回目光,看向宫道上朝自己走来的官员。
见云婉站在宫门前,郑邵大步走上前,朝着云婉行礼:“参见殿下。”
云婉看了眼裳玉,裳玉心领神会退了下去。
“首辅大人有事?”
郑邵道:“启禀殿下,傅承少案子的卷宗,刑部已经整理好了,还需要陛下过目批红。”
云婉想起顾逸明的话,一时间没有答应:“案子还有疑点,怎可轻易断案?”
郑邵看向她,眼神逐渐沉下来:“刑部的人已经彻查过了,案子没有疑点。”
他蓦然冷下声音:“殿下深居后宫,恐怕并不了解朝政,先帝之前留下遗旨,命内阁辅佐朝政。”
“此事,内阁已经审阅过卷宗,理应由陛下批红才是。”
听出郑邵话里的威严,云婉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皇嫂才刚去世,这人就急着想要拿捏她。
看来是觉得她不懂朝政,肯定会听从内阁的意见。
郑邵看见她笑了,以为她会同意,继续劝她道:“殿下,朝政上的事,老臣都会处理妥当,至于宫里的事,今后全然由您做主。”
“您看这样可好?”
听见这话,云婉垂下眼眸:“首辅大人这话,算是与本宫的交易?”
郑邵颔首:“殿下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云婉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开口:
“可是,本宫不想只管宫里。”
云婉抬眸看向他:“宫外的事本宫也想管,这可如何是好?”
郑邵瞬间变了脸色,云婉毫无畏惧地盯着他:“皇嫂去世之前,特意命本宫辅佐陛下,本宫怎能躲清闲,将事情都交给首辅大人呢?”
“首辅大人,您说是不是?”
郑邵紧绷着脸,目光阴沉盯着云婉许久,看见她脸上笑容不减,他心里逐渐明白过来。
是他小瞧这丫头了。
郑邵当下没再说别的,只是低头行礼道:“是,老臣明白了。”
云婉笑着点头:“前面祭礼还没结束吧,大人要是无事,就回去吧。”
郑邵刚要行礼,身后的宫道上又传来声音。
“殿下!殿下!”
声音有些耳熟,云婉转头望过去,看见顾逸明站在宫道远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朝她跑过来。
郑邵闻声回头,看见是顾逸明,眼神瞬间冷了几分。
顾逸明跑到宫门前,也顾不上行礼,急匆匆地将手里的信递给云婉。
“殿下,出事了!”
云婉心头一紧,看着手里的信,听见顾逸明着急地说着:
“刚才,内阁收到荆州知府的信,说是……”
顾逸明刚要说,看见云婉听见“荆州”二字,立即抬头看向自己。
顾逸明顿了一下,尽量放缓语气,压低声音道:
“说是,灵辉遭到刺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老熟人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