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伸冤

云婉走在街道上,脑袋还有些昏沉,她揉着额角,准备先回趟公主府。

此时还未到辰时,街上的人却不少。

云婉正觉得奇怪,绕过一处街角,忽然看见远处的街道上聚着一大群人。

看热闹的老百姓不少,大家窃窃私语讨论着,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街边的顺天府衙门前。

云婉走上前,站在人群的后方,看见一名年迈的老妇人正跪在府衙的台阶前。

顺天府大门紧闭,老妇人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身上的素缟沾着灰尘。

“青天大老爷啊,求您为民妇的儿子伸冤啊!”

老妇人哭得撕心裂肺:“他是朝廷的正五品官员,如今被人害死在荆州,凶手却逍遥法外啊!”

“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

云婉看得心头发紧,听见身边有人议论道:“这人谁啊,闹这么大动静,顺天府都没人出来看看?”

“上面没命令谁敢出来啊!她儿子可是推新政的清田吏,就是前几日在荆州掉进河里、被淹死的那个。”

“哦,那人肯定是得罪人了,荆州那帮世家有钱有势的,被人断了财路,搞死一个清田吏还不容易?”

“就是说呢,本以为这次朝廷推新政,好歹能治治那些世家,没成想人死了,这新政也要推不下去了。”

“我看不见得,顺天府这架势,肯定是上面不想查案,说不定,还要继续推新政呢。”

“继续?谁敢去啊?这去的人刚死,回来连伸冤都伸不了,换你你去啊?”

“那顺天府是什么意思?继续不下去就审案啊,人总不能白死吧!”

“哎呀,如今这世道,可真是的……”

几人正在说着话,冷不丁被人挤了下肩膀,其中一人刚要发火,却看见身边走过一女子,朝他道了句“抱歉借过”。

女子身材纤细,皦白色衣袍上绣着一朵桃花,眼神里带着几分凌厉,似乎并不同于常人。

这人没敢说话,眼看着女子穿过人群,朝着中间的老妇人走过去。

云婉俯下身,扶住老妇人的手臂:“大娘您先起来,地上凉。”

老妇人抬起头,泪眼矇眬地看向扶着自己的女子:“你是……”

云婉温声道:“我认识这里面的人,您跟我走吧,我能帮您。”

“真的吗?”老妇人抖着手拉住云婉的胳膊,“姑娘你真能帮我吗?帮我儿子吗?”

云婉点头道:“真的,您先起来,您在这跪着也无济于事,里面的人是不会出来的。”

老妇人脸上满是泪水,不解地问道:“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她忽然抬手捶着胸口,一字一句哽咽道:“我儿子死了,他为朝廷效啊,为什么朝廷不给他做主啊?”

“就算朝廷不管,我是他娘啊!我不能不管他啊!”

看着老妇人痛哭流涕,云婉眼眶隐隐发酸,她咬着牙坚持道:“您先跟我走吧,大娘,我帮您想办法。”

说着,云婉扶着老妇人起来,恰好人群里传来一道喊声:“娘!”

话音刚落,一名穿着素缟的女子穿过人群,哭着上前扶住老妇人:“娘!您怎么来这了,跟我回家吧。”

老妇人挣扎着推开她:“我来给你哥哥伸冤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枉死啊!”

老妇人急得直跺脚,女子扶住老妇人,哭着劝慰道:“顾大人不是说了,他会想办法的吗?您别着急,我们先回家吧,好不好?”

老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揪着胸口的衣襟,大口喘气道:“他不会管的!没有人会管的!”

女子抹了把眼泪,连忙帮老妇人顺气:“娘,先把气喘匀,一会儿又该不舒服了。”

云婉也上前帮忙扶住老妇人,对女子道:“走吧,别留在这里。”

看着周围人群的目光,女子愣了下,连忙点头道谢,和云婉一起带着老妇人走出人群。

傅府离这里并不远,门口牌匾上的白色花结还在随风飘摇。

云婉抬头看了眼,跟着母女二人迈进府邸。

府宅里很小,只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见到老妇人回来,连忙上前扶着她朝后院走去。

云婉站在正厅里面,没有跟进去。

女子朝着她行礼:“今日多谢姑娘,有劳您了。”

云婉摆摆手:“大娘身体还好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女子摇头:“我兄长刚去世,母亲太过伤心,这几日喘病又犯了,昨日已经看过大夫,也已经在服药了。”

云婉默默点头,看着悄无声息的院子,和四处悬挂的白色灯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了又想,还是道:“令兄的案子,朝廷不会不管的,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姑娘和令慈不要着急。”

女子沉默半晌,忽然道:“其实我知道的,朝廷不会查了。”

云婉一愣,蓦地看向她。

女子抹了下眼泪,声音沙哑:“我兄长是因为新政才去荆州的,如今他死了,若是朝廷派人查案,新政也会被搁置的。”

“但是,新政是朝廷上面要推行的,不会因为一个清田吏死了,就被耽搁下来。”

她看向云婉:“所以,就算姑娘有门路,也还是算了吧,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敢和朝廷做对。”

云婉顿了顿,看着外面萧瑟的庭院,沉默半晌。

“其实,查案和推行新政,没有任何冲突。”

女子正低着头,听见这句话,顿时看向云婉:“您说什么?”

云婉也看向她,认真说道:“我说,其实这两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冲突。”

“朝廷之所以不敢下令查案,一是怕令兄被害的事情坐实,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任清田吏一职。二是,有些人想利用这件事,阻止朝廷推行新政。”

一想到那日,云婉在慈宁宫听见首辅来找太后,她就感觉不太对。

“这里面的事不简单,朝廷也不是不想查,而是需要些时间,把这些都一一处理好,再下令调查此案。”

看着女子惊呆的模样,云婉上前按住她冰凉的手:“此事肯定会水落石出的,您先好好照顾大娘,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来找我……”

云婉看了看自己身上,她走得着急,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可以做信物。

她刚要去怀里摸索,手却被女子拉住了。

女子朝她摇头:“不用了,今早来过一个人,和姑娘刚才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而且,他也说有事的话,就让我们去找他。”

“他还说,让我们不要着急,他会想办法查案,让我们再等一等。”

云婉眨眨眼:“谁啊?”

女子有些犹豫:“我并不认识。”

看出女子不愿意说,云婉也没再追问,笑着揭过话题:“如此就好。”

看着四周简单的摆设,云婉道:“对了,你们缺什么东西吗?我可以让人……”

“不必了。”

女子淡笑着摆摆手,指了指后面桌上的东西:“今早,那位也拿了好多东西来,府里什么都不缺了。”

云婉挑起眉头,好奇地看向身后的桌子。

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礼品和吃食,大大小小的东西几乎堆满桌子。

“那位今早来的时候,还把兄长的抚恤金一同送来了,足足有半年的俸禄,够我和母亲生活了。”

云婉皱起眉头:“半年?”

傅承少是户部郎中,朝廷正六品官员,最多下发两个月的俸禄,而且也要等好久,怎么可能这么快送到?

看着女子怔松的模样,云婉感觉到,应该是有人故意给了他们钱。

这样的好意,做得又如此隐晦,应该是那人怕母女二人不肯轻易接受吧。

云婉想了想,还是没有忍心拆穿:“令兄是朝廷肱骨,朝廷重视是应该的。”

女子勉强扯出抹笑容,忽然说道:“哎呀,姑娘进来这么久,一口水都没喝到。”

她转身去拿茶壶,指着桌旁的椅子:“姑娘您坐着歇会儿,桌上有点心,我给您倒杯茶来。”

云婉连忙道:“不用不用,您不必忙了,我还有事得走了。”

女子捧着茶杯走过来:“坐一会儿再走吧,桌上的点心是今早那位拿来的,味道很不错,您尝一块吧。”

云婉刚想要推拒,无意间,她瞥见桌子上摆着的精致点心。

是银丝糖。

云婉瞬间愣住了。

模样精致的白色甜品,和外面卖的都不一样,云婉看了许久才回过神。

她迟疑着问道;“今日早上来的人,可是姓孟?”

女子有些惊讶:“您是怎么知道的?”

云婉不禁在心里叹气,又忍不住苦笑。

这人真是的,明明自己的俸禄也不多,还都给了别人。

看着桌上堆叠成山的礼品,云婉收回视线,喝下女子倒好的茶,这才放下茶杯。

“多谢姑娘招待。”她微微笑着,“等过几日,我再来看你们。”

“说不定,到时候就会有好消息了。”

女子垂下眼眸,低声道:“但愿吧。”

云婉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小皇帝已经下了早朝,正蹲在院子里挖土。

小月看见云婉回来,险些哭了出来:“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看着小月的两个大黑眼圈,云婉摸摸她的头:“辛苦你了,小月,这几日让允炳跟着我,你去歇着吧。”

小月眼里饱含着泪水,十分感动地点了点头。

刚要离开,云婉又喊住她:“对了,你派人告诉许世深,让他有空的时候来找我,我有事吩咐他。”

看着小月应下,转身退出院子。

云婉蹲下身,看着正在用挖出来的石头搭房子的小皇帝:“文华殿还没开始讲学吗?你昨日背没背书?”

小皇帝眯着眼睛看她:“背了,文华殿停讲三日,今天才第二日。”

看着小皇帝恹恹的脸色,云婉挑起眉头:“不用去文华殿听讲,你不该很高兴才对吗?怎么脸色这样子?”

小皇帝低下头,许久才道:“傅先生,也是我的讲官之一。”

云婉的心狠狠颤了下,似乎一瞬间连呼吸也停滞了。

难怪,那日顾逸明来文华殿代讲的时候,说其他的讲官也都有事。

看来那时候,他的同僚就都知道这件事,许是前去傅府奔丧,所以都不在吧。

见小皇帝耷拉着脑袋,云婉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先生在天之灵,也会盼着你能好好读书,成为大梁的明君,允炳千万不要辜负先生了。”

“姑母。”允炳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云婉。

“怎么了?”

允炳问她:“以后会不会也有一天,母后、还有姑母你,也会像父皇一样离开我?”

云婉盯着他的眼睛,看见小家伙清澈的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云婉垂下眼眸,沉默许久,她才开口:

“世上的人都会老去、死去,无一例外,谁也不能永远陪着陛下。”

她看向允炳,语气陡然变得严肃:“陛下是天子,眼中所见不能只有生死。”

“先帝为了朝政勤勉不息,傅先生为了新□□出性命,他们这一生都在为大梁社稷而呕心沥血,哪怕他们不在了,他们为大梁、为百姓做过的事,也会被人记住的。”

“陛下要明白,人之寿命有限,但人心长存,永不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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