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寒

屋内安静了一瞬。

云婉笑盈盈地盯着孟煜,见他薄唇紧抿,眼里神色不明。

半晌过去,孟煜才再次开口,声音却有几分沙哑:

“臣对殿下,不敢有非分之想。”

云婉一愣,有些意外。

都这样了,他还不肯承认?

孟煜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却十分恳切:

“臣出身寒门,家世并不显赫,先帝命臣教导陛下已是天恩,臣一心想辅佐陛下,为大梁社稷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屋内更加寂静。

云婉盯着眼前的人,忽然嗤笑一声:“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我就问你一句。”

她抱着手臂,勾起嘴角,眼里却无笑意: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孟煜唇上的血色彻底褪尽。

他盯着面前人儿手腕上的淤青,心里密密麻麻地疼着,胸膛堵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沉吟片刻,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臣不敢高攀。”

话音落下,屋内寂静如斯。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一声轻笑:

“行,我明白了。”

云婉从怀里取出两张宣纸,随意地扔在桌子上。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要注意的事情,和煎药服药的方法。

她盯着这两张纸,自嘲苦笑:“孟大人心怀天下,是本宫高攀不起。”

她转过头,看向脸色煞白的孟煜,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本宫希望孟大人官运亨通,步步高升,早日寻到真正的心上人。”

说完,云婉转过身,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起来。

房门被一把扯开,“咣当”一声巨响,猛地撞在墙壁上。

纤细的身影转眼消失在门外,只剩下房门在风中“吱呀”轻响,来来回回地晃动着。

如果说,云婉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凭借这颗真心,早晚能打动他。

今日孟煜这一番话,让她最后的幻想也灰飞烟灭了。

仙鹤果然不是一般的仙鹤。

他有他的宏图伟志,远大抱负。

哪怕险些在她这条阴沟里翻了船,也能及时脱身出来。

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他大好前程上的绊脚石、拦路虎。

无论她做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

因为,他只在乎他的仕途,根本不在乎她。

云婉站在公主府门前,望着眼前高阔庄严的府门,抱着手臂看了许久。

她忽然觉得,这座高门深院,怕是装不下她的心上人。

府里面的小厮看见她,连忙跑出来行礼:“殿下,您回来了!”

云婉默默点头,人却依旧站在原地。

小厮上前一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您在看什么?”

云婉收回目光,没有回答他:“我补一觉,不许旁人来打扰我。”

“殿下!”

云婉刚要进去,又被小厮喊住:“殿下,今早宫里派人来传话了,让您尽快回宫呢。”

云婉立即回头:“怎么了?”

小厮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来传话的是慈宁宫的公公,也没说是什么原因,只说让您尽快回去。”

听见这话,她心头顿时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云婉边走边吩咐:

“备马车,立即回宫。”

“是!”

云婉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坐上马车回宫。

她本来还有些困乏,昨晚在床榻边守了一整晚,她没怎么睡好,身上也疼得很。

但是,刚一踏进慈宁宫,就看见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站在寝殿外面,云婉瞬间清醒过来。

太医令许世深正和几位太医商量着,抬头看见云婉匆匆走过来,几人连忙行礼。

掌事姑姑裳玉站在门口,正用手帕擦着眼泪,看见云婉回来,顿时哭了出来:“殿下,您可算回来了,现在该怎么办呀?”

“怎么回事?皇嫂病了吗?”

许世深答道:“娘娘受了风寒,昨晚就有些发热,目前还未退热。”

“娘娘的身体本来就虚弱,若是不能尽快退热,怕是会越来越严重。”

云婉心里咯噔一下,立即问道:“没有办法退热吗?”

许世深有些犹豫:“臣已经施过针,也开过退热的药方,但是……效果并不好。”

裳玉擦着眼泪:“娘娘烧得厉害,根本喂不下药,把药都吐出来了。”

许世深神色凝重:“若是今晚还不退热,恐怕……殿下就要提早做准备了。”

裳玉一听,顿时抽泣起来,云婉也愣住了。

她知道太后身体不好,这次找她回宫照顾小皇帝,她本以为皇嫂是出于私心,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留在宫里。

但是没想到,不过几日功夫,太后就病得这么重。

耳边传来裳玉的抽泣声,以及太医们的叹息声。

云婉站在原地片刻,忽然问道:“若皇嫂能退热,是不是就没事了?”

许世深点头:“会比现在好一些。”

云婉沉吟片刻,转头看向裳玉:“裳玉姑姑,让下面的人都管好嘴,对外就说娘娘受了风寒,身体不太舒服,也请几位大人勿要多言,”

几位太医纷纷称是,裳玉擦着眼泪问道:“可是,陛下那边怎么办?”

“我留了小月照顾他,暂时不会有事,谁也不许去胡言。”

云婉看了眼周围的宫女和内侍,沉声道:“从今日起,没有本宫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慈宁宫。”

“是。”

云婉看向裳玉:“我去看看皇嫂。”

裳玉上前打开门,跟着云婉一起走进去。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问:“若是娘娘……那该如何是好?”

许世深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忽然开口道:“还有殿下在呢。”

几人纷纷愣了愣,继而点头称是。

寝殿里,云婉坐在榻边,伸手掀开床帐,看向躺在榻上的人。

太后还在昏睡,唇上没有一点血色,脸颊不正常地发白。

云婉拉住她滚烫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

裳玉抹着眼泪:“娘娘昨晚到现在一直睡着,连水都喝不下,人还在发着热。”

云婉安慰般地看了她一眼:“放心,皇嫂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裳玉姑姑,您去打一盆温水,再拿条帕子来。”

裳玉点头,很快就打好水,端着水盆走进来。

云婉挽起衣袖,亲自打湿帕子,给太后擦着身子。

裳玉想要上前替她,却被云婉避开了:“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

云婉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受了风寒,夜里发起高烧来,怎么也不退热,也喂不下去药。

她皇嫂急得不行,不停地用手帕给她擦身子,守了她一整个晚上,天亮了她才逐渐退热。

醒来的时候,她皇嫂摸着她的脸,笑着和她说:“我们清阳要快些好起来,不要生病了。”

寝殿里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云婉望着窗户上模糊的太阳影子,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她想起来几个月前,她皇兄离世的那晚。

她皇兄难得清醒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阿缨身子不好,以后皇兄不在了,你替皇兄多照看她。”

当时,她一听就掉下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皇兄摸着她的头,嘱咐她道:“公主府虽好,但只有你一人,还是会觉得孤单。”

“皇兄希望,日后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你身边陪着你、照顾你。”

“我们清阳,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云婉看向榻上紧闭双眼的人,眼眶一阵阵发酸。

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在心里默念着:

清阳只有您了,皇嫂。

再陪陪清阳吧。

阳光逐渐淡去,云婉在屋里守了一整日,屋里的水也换了一盆又一盆。

眼看着夕阳西下,许世深站在外面的廊下,心也几乎沉到谷底。

陡然间,裳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许大人!娘娘退热了!”

许世深连忙上前,跟着裳玉进入寝殿。

床榻边,云婉正将手帕扔回水盆,看见许世深进来,她起身让出位置。

许世深在榻边跪下把脉,半晌过去,他终于露出笑容:“娘娘好些了,臣这就去取药,看看娘娘能否喝下去。”

看着许世深跑出去,裳玉也终于放下心,转头对云婉道:“殿下去歇一会儿吧,奴婢瞧着您脸色也不好,一会儿让许大人为您瞧瞧可好?”

云婉摆摆手,在榻边重新坐下:“没事,等皇嫂喝完药,我就去休息。”

许世深一刻也不敢耽搁,出去开好药方之后,就命人去太医院取药。

等拿回药材、再煮好之后,天色已经暗下去了。

云婉吹了吹汤匙里的药,喂到太后嘴边,这一次药终于被咽了下去。

裳玉顿时露出笑容,许世深也松了口气,云婉回头问道:

“把这药喝完,皇嫂就没事了吗?”

许世深顿了下,低头道:“若是到明日早上,娘娘都没有再发热,之后便会逐渐好转的。”

听见这话,裳玉的笑容又收了回去,云婉看在眼里,安慰她道:“今晚我守着皇嫂,定不会有事的。”

“殿下,您脸色也不好,千万别累着了,还是奴婢守着吧。”

许世深听见,立即上前问道:“殿下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云婉没回答,径自说道:“没事,大人先回太医院吧,若是皇嫂有事,我再派人去太医院找您。”

许世深见状,只好行礼称是,转身退下。

他刚离开,门外就有内侍来报:“启禀殿下,门外有外臣求见娘娘。”

云婉有些奇怪,此时临近宫门下钥,正常来讲,不应该有外臣再来后宫了。

裳玉先一步问道:“来的人是谁?”

内侍回道:“回姑姑,是内阁的阁臣孟煜,孟大人。”

听见这个名字,云婉放下手里的药碗。

裳玉觉得奇怪:“孟大人可有说过,是为何来此吗?”

“大人说,是因为新政的事。”

裳玉看向云婉,一时间有些犹豫:“殿下,要让孟大人回去吗?”

云婉沉吟片刻,将手里的药碗交给裳玉:“您先给皇嫂喂药,我过去看看。”

她看向内侍,吩咐道:“让他到偏殿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