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截杀

席上方脸短须的男子哼了一声,挥了挥手,歌舞姬都退了下去,室内只剩下二人。

余六将在明组邑的事情回禀完毕,吴家主抚摸着寸许短须,思量道:“你确定那芥子囊中真有那么多至宝?”

余六忙道:“鄙人在明组邑做事那么些年了,绝不会认错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可按你所说,一时我也想不起有哪个仙门世家的公子符合你的形容,此人听起来颇有几分邪气,做派不像大仙门所为。”

“是,正是如此,鄙人才觉得不能错过这只肥羊。”

余六恨恨地假公济私,芥子囊他当然想要,但更想出一口气。

想他为非作歹这么多年,第一次折尽手下,跑得如同丧家之犬。

“那年轻人顶多金丹修为,否则鄙人也不能死里逃生。”

那件法衣挡不住元婴期高手一击的。

“你也是百密一疏,竟然给了真的通行票,这会他们恐怕早就到仙都了。”余家主冷哼。

余六汗颜:“家主,我们一般不做小偷小摸之事,实在没有假的通行票。”

余六说着眼珠一转,谄笑道:“不过嘛,龟山的传送阵是每日正午才开,这会他们走不了。”

龟山其实是一个很小的镇。

此时正值春日细雨绵绵,如果御剑从它上方经过,就会发现小镇像一个刚出水的龟壳般被蒙蒙青山环抱。

镇上唯有一条石板路,两侧尽是低矮潮湿的小木楼,街上三三两两打着油纸伞的行人和苍玱擦肩而过。

她顶着客栈借来的伞,顺着石板路一直走到尽处,总算看到一处较为开阔的高台,台上就是一个花纹繁复的传送阵。

高台侧的石壁上用朱笔写着醒目的大字,“仙都,每日卯时三刻”、“灵湖,每月初一寅时五刻”,石壁旁的小舍里坐着一个抱剑打坐的修士。

看起来有点像电影里老式的火车站台,苍玱找回来一点熟悉感。

苍玱上前询问守阵的修士,修士态度随和,一通交流后,她也知道了那个灰衣摊主不仅是个抢劫犯,还兼职黄牛,龟山去仙都的票明明不贵,去装得十分难搞,卖出了数倍的高价。

她又问这里是否有去往鹿吴城的传送阵。

修士拿剑柄敲敲石壁,“鹿吴?好偏僻的地方!龟山这里只有去仙都和灵湖的阵法。”

苍玱对这里的地理概念简直一团迷雾,只是按照丹徵吩咐前来,索性再接再厉:“那您知道怎么去往鹿吴吗?”

修士挠挠头,直接放弃道:“这我实在不清楚,不过仙都的传送阵四通八达,你去那里转转,定能找到去鹿吴的方法。”

回去复命的苍玱踏上嘎吱作响的木梯,推开一碰就吱呀叫的两扇木门,龟山唯一的客栈里,天字号客房一股潮湿的木头气味扑面而来。

而她的上司正闭目端坐在窗前的蒲团上,宛如一尊雕像。

也不知道这种状态是大反派在修炼还是睡觉,真是令人进退两难。

进退两难的苍玱在门口徘徊了一下,她自以为安静如鸡,却吵到了丹徵的神识。

丹徵仍是闭着眼:“既然来了,何不回禀?”

苍玱瞄了一眼窗外的阴沉天色。

苍玱:“……我以为尊上在小寐?”

丹徵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诡异地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本座以为你应当知道修炼到了一定境界,无论妖魔修士都已无须这种东西。”

苍玱:行吧。

为了缓解尴尬,她快速把传送阵的消息汇报了一通,一边在内心感慨以前大家汇报工作,上级们好歹是睁着眼睛边泡茶/边看ppt/边盯着手机边听,而如今的这位直接闭眼听,很难评价。

等她讲到鹿吴过于偏僻没有传送阵直达时,大反派终于睁开了形状尤美的双眼。

丹凤斜飞,煞是好看。

可惜这双好看的眼睛以一种看傻瓜的神情看着苍玱,“论通达便利,鹿吴不亚于仙都,你在说什么?”

这……又不是她说的,工具人只是尽职尽责地汇报罢了。

苍玱一脸无辜。

丹徵突然轻轻皱眉,像是意识到什么,随即他拂衣起身,转瞬消失不见。

左右等了一会,也不知道上司还回不回来,就在苍玱贴心地关上临时会议室的门,准备下楼的时候,丹徵神出鬼没在楼梯口,正堵在她面前。

大佬看起来是少年模样,身量却比苍玱要高不少,一下子就有了身高的压制。

苍玱下意识后退一步,贴心地给大佬让路。

丹徵却不动,神色似有不悦:“准备一下,明日去仙都。”

苍玱忍俊不禁,毕竟作为传话筒还是称职的。

丹徵语气微凉:“本座说错了,你很高兴?”

苍玱低头、摇头、沉默,三部曲走完,天字号客房的木门砰地一声在她面前又关上了。

她摸摸鼻子,转身下楼。

春夜的小镇仍是飘着一场雨,细雨生寒,凉意直透肌骨,是连石头都摸黑会起来关窗的程度。

毕竟苍玱不知道现在自己这个身体,会不会感冒,只能习惯性操作了。

她关好窗正回床上打算继续睡,忽然听到小木楼里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人影似乎就在门外,她下意识屏息。

“就在天字号客房。”

“嘘!”

“嘘什么嘘!放心,整间客栈人都放倒了,家主和二当家已经设好隔音阵,保准让那小肥羊呼救无门!”

唔,都放倒了,为什么她还好好地在这里?

以及,他们说的小肥羊不会是魔尊丹徵吧?

苍玱呼叫了一下系统,系统还是毫无反应。

本来她是打算问一下,这时候尊上有难,作为新收的属下,她应该做些什么。

但想到自己并不会任何法术,目前只能用来投石问路,连怎么出这扇门通风报信都成问题,遂作罢。

门外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你们当心些,这少年人虽然有伤,但说不定法器很多……”

看来是白天跑掉的那摊主回来报仇了。

“放心,我们倾巢而出,五个金丹,还怕一个小儿?哈哈哈!”

门外又是一阵朗笑声。

大反派修为按理来说很高,而且……各位,倾巢而出是贬义词,对自己定位这么明确的吗?

苍玱拉起被子蒙住脑袋、闭上眼睛,算了,不想这么多。

正当她迷迷糊糊快睡过去时,耳中忽然听到一阵爆裂声,如同一场地震,房间剧烈摇晃,地板从中间撕裂开,四周每一样物品都噼里啪啦破碎飞出。

一阵火花迸射中,小木楼轰然倒地。

苍玱连人带床摔到了楼底,瓦片木板接连砸落,倒下的帐子刚好罩住了她整个人。

好在木楼低矮,她从二楼掉到一楼,有床和褥子垫着,竟也毫发无伤。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床帐,往外看去,一股凉风夹带雨丝灌入帐中,吹得纱帐如满风鼓动的船帆。

幸好外头剑拔弩张,没人注意到这坍塌的角落。

浓重的夜色里,丹徵一身玄衣几乎要隐在黑夜中,惟有鲜烈如火的发带是夜色中的点缀。

围着他的人影除了倒在地上的,剩下的尚且有十数人,不过这些人身上似乎都挂了彩。

为首的方脸修士正是余家主,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咬牙切齿道:“折了我们这么多弟兄,今日你休想活着离开!”

丹徵极轻微地皱眉,眼神落在自己的手腕上,视周围如无物,零落的雨中,只听得一声很轻的叹息:“其实本座真的不想动手。”

余家主冷笑:“呵,口气倒是张狂!那是你伤重难支,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余家主一个眼神,十余人影尽数扑了上去。

算上他自己在内,余家这次出动了五名金丹期修士,加上十数个筑基期好手,对付一个身负重伤的金丹,本应是绰绰有余的。

万没想到这少年人如此难缠,身形术法诡异莫测,他们反而成了受伤的那方。

但余家主还对自己金丹巅峰的境界充满自信,势在必得。

何况这人连剑都没有,一点都不像擅长越阶杀敌的剑修。

余家修士已然起阵,一道道符箓急速升空,结成相连的锁链一环环向丹徵缚去,几名剑修掠剑飞来,剑意凝成如有实质的剑网,余家主往长刀灌注灵力,大喝一声,举刀朝阵中人猛劈而去。

如果这是在看剧,苍玱大概会夸赞这演员演技不错,有一力劈开华山的架势。

符箓如蛇影缠绵而上,剑气刀光寸寸杀意凛然。

阵中的丹徵伫立不动,呼呼风声里一任宽大的衣袍飘拂,刀光几乎要劈进他的头颅,符箓几乎要将他牢牢锁住,他却只是轻轻闭上眼,并指点向眉心,随即向前方的虚空中一划。

天与地之间似乎有一刹那的静止,无数雨滴悬停在半空将落未落。

万千道黑烟如丝如缕从丹徵身体中飞速蔓延出来,符箓、剑网、刀光在触碰到这些黑烟的瞬间都被吞噬消融,就像纸遇火成灰。

黑色的灰烬纷纷落下,飘然如漆黑碎雪,余家主看着空空如也的握刀虎口,瞳孔巨震,不可置信地喃喃:“魔气……你不是人……是魔……”

话音未落,他震惊地望向自己的胸口,魔气已经贯胸而入。

那是魔,很强的魔修……余家主化成灰之前,悲哀地想,难怪自己看不出他境界。

明光域有多久没出现这样强大的魔修了?

他最后一次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自己爆体而亡,化作一阵血雾黑烟。

剩余的余家修士无一幸免,在龟山的雨夜里,静悄悄流淌成一片潮湿的血色。

天幕的雨滴重新坠落,砸在青石板上,于是血水蜿蜒到坍塌的角落前。

苍玱:……

她的心脏经过白天的洗礼已经强韧了很多,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血水,脑子甚至还能思考现在是跑上去,到大反派身边恭维说“尊上好厉害”,还是说“地上的血水要不要擦一擦,免得天亮了被发现”?

只不过她还来不及决定,丹徵凉凉的目光已经向她投来。

苍玱连忙掀开帐子出来。

“看够了吗?”

苍玱想点头,但不敢。

她下意识觉得不妙,似有杀意将她萦绕。

丹徵心情很不好,自己的确用不上她,但这石头竟然就杵在这里看戏一样一动不动,若是赤英他们……

想到这里,丹徵闭了闭眼,决定给山野精怪一个机会。

“方才楼塌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