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辉十五年,清河镇小池村。
“啧啧啧,这云家外面看着不错,怎么里面除了这些破烂书其它什么都没有?你来瞧瞧,这米缸都能见着底了!”
“哎哟喂!我的姐姐欸,您可小点声吧!把晴姐儿吵醒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是晴姐儿的伯母,她要是敢闹,等出了孝就把她嫁给村尾的瘸子去!”
云婉晴是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给吵醒的,当她还闭着眼消化两段混乱的记忆时,耳边就传来两个女人细碎的说话声。
自称伯母的那人说话时,每个字都要在嗓子里拖长一点,尖细的嗓音钻进云婉晴的耳朵里,就像有人在不停地用锥子刺着她本就混沌的脑袋,令她头痛欲裂。
少女细眉轻皱,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感觉浑身无力,四肢完全不听自己使唤,就连睁开眼睛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这时,一阵厚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来到她身边,紧接着就感觉到一只大手粗鲁地伸进她头下的枕头,毫无章法地摸来摸去,仿佛在寻找什么。大手的主人见云婉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想把她的脑袋拨到一边,直接掀开枕头搜寻。
不可以!不可以让人找到枕下的东西!
云婉晴还未理清的混乱脑袋里突然有个强烈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这个声音,她身体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子力气,云婉晴猛地睁开双眼,条件反射地牢牢抓住那人还在枕下摸索的手臂,干哑着嗓子问:“你在找什么?”
“啊!”手臂的主人被突然清醒的少女给吓了一跳,嗓子里忍不住挤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阳光洒入眼眸,云婉晴的眼睛开合几次,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看清周围的事物。
这是一个略新的农家房舍,屋内的家具摆设并不豪华,但却看得出都是主人根据屋子的尺寸精心打造,四处摆满了各类书籍。
云婉晴对这个本应陌生的环境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那些被人翻乱的书籍笔墨,她扫一眼就知道应该归放何处。
顺着自己牢牢抓住的手臂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破旧麻布衣裳、满身横肉的中年村妇。此时那村妇虽面带惊恐,却仍遮掩不住眼中浓烈的贪色。
云婉晴虽然不认识此人,但混沌的脑中却自动浮现出村妇的身份——她的表伯母宋春红。
宋春红使劲拽了几下自己壮硕的手臂,本就破旧的麻衣传来几声细小的撕裂声,她赶忙停下动作,不敢再用力,免得身上又要多出一个补丁。她万万没想到平日里风一吹仿佛就会倒的少女,此时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回首望去,那个一起前来的妇人早在云婉晴惊醒之初,就迅速地偷偷溜走了,徒留宋春红一人独自面对屋子的主人。
宋春红气得在心底狠狠地咒骂几句,转头却不慎对上云婉晴的双眼,少女眼中陌生又冰冷的审视令她浑身的肥肉都颤抖一下,不禁在心里嘀咕:这死丫头,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不是怕我怕得要死吗?这会子是中了什么邪?
宋春红尬笑两声,没被抓住的那只手不自然地搓了下略显油腻的衣角,迅速说出早就想好的借口:“哟!晴姐儿醒啦,你家那傻......你家璐哥儿蹲在门口哭着说你病了,我就说带你去看郎中,这看郎中也要诊金的不是?我出门也没带钱,就说先在你家里找一下......”
云婉晴不为所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目光犹如一把把利剑凶猛地刺出,令宋春红一贯洪亮尖锐的嗓门在这眼神的压迫下变得声如细丝。
沉默中,宋春红再次想要挣脱云婉晴的牵制,然而她挣扎得越厉害,云婉晴就抓得更紧。少女尖利的指甲透过单薄的粗布,死死地卡进她的肉里,印出几个月牙般的血痕。
这会儿云婉晴的状况着实不好,发着高烧,浑身涨红,布满血丝的双眼透过汗湿的刘海,死死地瞪着妇人,整个人一动不动犹如说书先生口中的红脸罗刹。
“伯母何必急着走呢?不想知道我的枕头底下放着什么了?”
云婉晴从混乱的记忆中暂时脱离出来,她按照记忆里的提示,在枕头靠墙的一角摸了摸,寻到想要的东西后,无辜地对着宋春红微微一笑。
她的语气神态实在诡异,宋春红心中大呼不好,双腿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后退去,却仍然迟了一步。
一把尖利的剪刀破空斩来,堪堪抵住宋春红的眉心,再进一步就会刺进她的脑袋。
云婉晴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这幅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控制不好,还好自己提前收了几分力度,把握住了距离。
少女原本眉清目秀的面容上,勾起了不同以往的笑容,再搭配上因为发烧而变得艳红的双颊,使整个人更添了几分邪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何?伯母喜欢这把剪刀吗?我把它送给您好不好?”
宋春红先是被吓出一身冷汗,但向来泼辣凶狠的她很快又镇静下来,厉声警告:“晴姐儿,我好心好意打算带你去看病,你却如此对我?”
云婉晴透过宋春红背后的窗户,瞟到几个身影匆匆走进院子,心下有了计较,双手一松,剪刀掉到床榻上,同时也松开了一直死抓着的手臂。
宋春红油腻的肥脸上浮现得意的表情,她自以为警告奏效,一把将手臂扯出,然后使劲推了一把云婉晴,瘦弱的少女猛地撞到身后的墙壁上,产生沉闷的回响。
她捡起剪刀指着云婉晴,刚想继续威胁两句,就有一人冲进屋子将宋春红从榻上直接拽了下来,伴随着臀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她的耳边炸开一声怒吼。
“宋春红!你想对晴姐儿做什么?!”
孟玉芬今日原本正在晒谷,听人说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从云家的院子溜出去,她直觉不对,匆匆赶来,就看到宋春红拿着剪刀,意图伤害晴姐儿。
她来不及细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夺过剪刀。几个跟过来看热闹的妇人,对视一眼,赶紧上前抓住宋春红,压得宋春红一动不能动。
云婉晴看着挡在身前、护着自己的孟玉芬,一股陌生的依赖感从心底涌起,眼泪不自觉地滑落眼角,身体自动向孟玉芬靠去,毫无血色的唇瓣里吐露出哭腔:“孟婶儿!”
孟玉芬赶紧回头把云婉晴揽到怀里,给她擦拭掉泪珠,柔声安慰:“晴姐儿,别哭,你这还发着热呢!有你孟婶在这,决不能让人欺辱了你!”
云婉晴感受到温暖厚实的怀抱,自醒来后就一直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刚刚被强行压下的记忆在刹那间更加汹涌地席卷归来。
她叫云婉晴,生活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虽然是个孤儿,但幸运地被一个退休的老厨师收养。云婉晴从记事起就跟着养父在灶台边打转,身为吃货的她自然也走上了厨师之路。虽然养父给她取了一个极其淑女的名字,但是本人却和这个名字完全不符,天生力气极大的她是少数能在红案里混出名头的女厨师之一。
云婉晴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可惜,自己好不容易熬够了资历,眼看着就能拿到特级厨师证。结果这个关节眼儿上,她居然穿越了?还穿越到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
这副身体的主人名叫云菀晴,和云婉晴仅有一字之差,读音还一模一样。
云家原是小池村里令人羡慕的一家,云父是个秀才,云母亦是个秀才之女,算得上是幸福美满的耕读世家。可惜去岁流寇横行,在一次突发的袭村中,原主的父母被杀,被父母藏在地窖原主和弟弟则躲过一劫。
姐弟两在孟玉芬的帮助下处理完父母的身后事,磕磕绊绊地过了这一年,好不容易忙过了今年的秋收,不仅收成一般,过度劳累的原主还直接病倒,紧接着就是换上了云婉晴的芯子的“云菀晴”醒来了。
云婉晴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眼下状况如此混乱,实在不是恰当的时候去细究自己怎么会穿越这些问题。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事后再慢慢整理。
在云婉晴终于得到些许空闲稍微理清这两份记忆时,已经有人去把村长请了过来,毕竟有人在村里意图伤害他人,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小池村不大,仅有十几户人家,其中池姓居多,但也有几户像云家这样的外来户。
池逸文是村里除了云父之外的唯一一个秀才,为人公正,极得村民信任,故而被推选为村长。池村长带着人站在房门口往里扫了一眼,虽然来的路上报信人已经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但房内的乱象还是令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他挥挥手,妇人们立刻松开一直被架着的宋春红。
宋春红瘫在地上,满脸慌张,疯狂地摇晃肥硕的脑袋和手臂,口中颠三倒四地解释:“不是的!村长!别听他们胡说!我是听璐哥儿说晴姐儿病了,好心要带她去看郎中,她不仅不领情,还拿着剪刀要伤害我!您看看我这手臂都被这丫头掐成什么样了......”
宋春红的解释被孟玉芬直接打断,她言语中满是嘲讽:“伤害你?就凭晴姐儿这幅身子?她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有力气杀你这个身强体壮的人?我们来的时候,可是明明白白地看着你拿着剪刀对着晴姐儿的,你当我们几个都眼瞎是不是?”
原本正躺在孟玉芬怀里的云婉晴听到宋春红的辩解,突然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什么。记忆中自家弟弟云璐虽然脑子有些痴傻,但性格却极为乖巧。姐姐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今天家里都闹成这样了,他却半天不见人影,这点实在是反常。
云婉晴坐直身子,皱着眉问:“伯母,你说是小璐跟你说我病了,那么小璐去哪了?”
原本还在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的宋春红听闻此言,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口中磕磕绊绊地支吾几声:“璐......璐哥儿他......他......”
旁人看了宋春红这番遮遮掩掩的反应,就知道她肯定对云璐做了什么坏事,一个妇人在村长的眼神示意下赶忙走出屋子寻找。
云婉晴见此反应,心中咯噔一下,顿觉不好,已经接收原主所有感情和记忆的她十分担心自家弟弟。
她散着头发,光着脚就冲下了床榻,一把抓起宋春红的衣领,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红着眼睛问:“你对小璐干了什么?”
宋春红的眼神四处乱飞,就是不敢直视云婉晴逼问的眼神,继续支支吾吾了几下,愣是没敢说出来。
就在她们两人僵持不下时,院子里的小柴房传来一声高喊:“在这里!找到了璐哥儿了!哎哟!真是作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