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不下了。”眼看着李三径先将一份酥酪送进自己嘴里,云啾啾略微垂下眼眸,食不下咽地吃着甜品,全然尝不出其中滋味。尽管他没有逼迫对方试毒的意思,只是太过谨慎,但看对面的人一声抱怨也无,不禁五味陈杂。
回西院的时候,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自从昨晚到了李府,云啾啾便有一身力气没处使的感觉,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李姑娘都是温良模样,实在令他于心有愧。然而他自认并非善类,实在猜忌过重,林林种种,汇成一团乱麻,缠得人喘不过气。
他住的屋子没被人动过,还是离开时的模样,这令他难得安心,遂转身打开书橱翻了翻。书卷虽多,但都是分门别类放好的,想必是从前有人特意整理。
云啾啾有意在中间找出一本《清静经》来,想寻个安稳,然而没看几行,就神思不属,又回到早上的事情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啾啾把书卷一放,将佩剑一拿,走了出去。
他得去道个歉,毕竟被怀疑的滋味不好受。同时,他也要跟李姑娘谈谈分开用饭的事。
“你说李姑娘不在府里?”
……
李三径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位客人,在石凳上对面而坐,抬手倒了盏酒水:“少将军,你既然把他交到我府里,我要怎样待他,便与你无干。”说话间,她不经意地往漏景处轻瞥,唬得白墙下的人赶忙将身一低。
云啾啾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了,屏息凝神,继续听着。他知道把自己捆上轿子的人是李姑娘好友,并不意味着做好了在李府见到对方的准备。
这时,那个人说话了:“重色轻友,早知这样,我还不如把他送去官府。”
云啾啾清楚地意识到,两个女子在讨论他的去留。
他一听说李三径回府就过来主院,本是为酥酪的事情,不想竟遇到对他而言既重要又尴尬的场面。一时之间,四肢好像都被人拉扯着,嘴唇不自觉颤抖,耳边的声音却更为清晰。
李姑娘的语气平添几分冷漠:“谢家老二的行事你我心知肚明,就算不打交道,也有所耳闻。没有只准她横行霸道,不准云公子为民除害的道理。”
云啾啾闻言险些撞上旁边的假山,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和“为民除害”这四个字粘连上关系。早上的愧悔经过一天的沉淀,不断发酵、膨胀,直涌上他的喉头。
少将军则摇着头,否定道:“就算这样,谢家也养他多年,实在不该下杀手。如此品行,你若愿意,留他当个房中人不去告发已是仁至义尽。若不愿意,便该不管不问,扔他出府。”
“黄金枭,”突然提高的声音让云啾啾打了个激灵。他定睛看去,李三径面上带着怒意,直接从好友手里把杯盏夺了回来,“你可以去人贩子的地盘吃酒去。她们打折了小孩子的腿脚,逼得人上街乞讨时也是这样说的。”
“读书行路是养大,猥亵图色也是养大,难道竟是一样的么?”
霎那间,天地一片寂静。云啾啾没有听到黄金枭又回了些什么,他的双耳像是生出选择,仅能捕捉到府邸主人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他想或许这就是正人君女。
再后来,他浑浑噩噩地回了西院,在院门口遇到刚刚送客归来的李姑娘,连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张口便是一句“抱歉”,却已然说不出分院而食的话。
“啊?”李三径愣在当场,像是回忆好一会儿才想起是为什么事情,体贴地回应道,“没事儿,是我莽撞了。”
真是个善人!
云啾啾想要嘲讽地冷笑,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反而抿成一条直线。
……
深夜,李三径躺在软塌上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府里下人的回报,却没真的听进去多少。她的思绪大半飘到西院,云啾啾有择床之症,也不知今日信了几分,又能不能安眠。
接连几天,只要她在家,总要拽着西院那位一起用饭,好在云啾啾没有再推拒过。
直到有日晌午,李三径收到了份拜帖,里面的内容并不十分重要,当紧的是落款处的名字。郁升扫了眼她随手放在案上的纸张,问道:“知府怀疑到我们府上了?”
“不,”李三径按着太阳穴,“她只是例行公事。”
谢家逼官衙太紧,捕快又将能查的地方搜了个遍儿。剩下不敢搜、不能查的地方,便只能由知府大人亲自登门拜访。李三径不打算闭门谢客,那未免显得做贼心虚,而是大开正门,极正式地将人请了进来。
她甚至特意留人吃饭,摆好桌筷:“郁升,你去西院告诉正夫一声,就说今日有贵客,我不能陪他了。”
“骑远侯何时娶了正夫?”知府惊得瞪大眼睛,不禁也站起来,“哎呀,莫不是展公子也来到归州?”
李三径险些咬住自己舌头。
短短一句话,搁在前世,她不喜欢称呼;放到今生,她不高兴内容。李三径是生于皇城,长在侯府,因着母亲战死,陛下担心她养成纨绔脾性,这才将其扔到归州黄将军手下历练。然而她重生前憋了一肚子火,只当是被贬,因此但凡听到“骑远侯”的称呼总以为对方是在讽刺。
这辈子好不容易改了毛病,又有人搁耳边提醒“展公子”的事。想到梦里面那女主男主之言她就来气,何况梦中言语还是踩着云啾啾去夸她那位襁褓中便议下婚约的定亲对象,她便更不喜欢了。
“不是,”李三径面上不显,依旧耐心十足,“是黄少将军的义弟,姓云,我与他已经换过庚帖。少将军府里的客人多,我怕冲撞家中夫郎,便接进府里,只等良辰。”
知府“哦”了一声,心中却想差了。
李三径观其神情,暗自不悦,对方在想什么,她猜也能猜出大概。说到底,不过是怀疑她背着定亲夫郎偷吃。
果然,知府下一句话便是:“既是如此,应当见礼,不若请云公子出来同桌而食。”
天底下何曾有喊别家正夫为公子的道理?
李三径暗暗道了声“好算盘”,便让郁升去西院请人。今日她这李家的人,知府不见过一遍儿,是绝不会走的。偏她又没办法说前世已经与云啾啾拜堂,也只能认下。
借着云啾啾还没过来的空闲,李三径先开了口:“听闻知府近来在忙谢家的案子,怎么有空到我府上闲逛?”
“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知府连连摆手,“谢家的事还没完,教坊司又走水了。事发前夜,听说丢了个小厮,鸨公嚷嚷要报官,还没到公堂上竟就被烧死了。谢家咬定这事跟凶手有关,逼得我这把老骨头是真没办法了。再不出来出来透透气,我是要烦死的。”
“不提这个,骑远侯与云公子是何日换的庚帖?”
李三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拨动手指算算日子:“三个月前,就在黄少将军府上。”她好似是醉了,说话也没个顾忌,眼睛却是贼亮,“我啊,那是一见钟情。”
知府“哦”得一声,就看到郁升领了个年轻男子进来。偷偷打量,却觉得煞是矛盾。
这位云公子面貌姣好,神情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孤傲,但身姿却天生的一段风流韵味。知府看向已然醉酒的人,再抬眼时便起身向云啾啾举杯,道:“下官不晓得府里还有位主子,写拜帖时疏忽了,云公子勿怪。”
云啾啾警惕地坐在李三径身边,略微应了声儿,再没有多言多说。郁升在路上讲过,这次知府上门,是专为案子来的。
李三径哈哈大笑,借着酒意就要去握云啾啾的手:“你也忒客气。我这正夫又不常见外人,你不知道也是有的。但今日知道了,以后咱们两府往来,可再不能少他一份儿礼了。”
知府连连附和,没有不应的。
直到郁升代醉酒的主人送客,李三径才急忙站直身体,在云啾啾把手甩开前就一揖而下:“云公子,方才只为应对知府大人,在下冒犯了。”
她眼里哪儿还有半分醉意?
云啾啾被她唬了一跳,来不及仔细思考,几乎是同手同脚去扶,学着那些文绉绉的话,赶忙说道:“李姑娘是个好人,这次又是为了帮我,我只是不习惯,并非怪罪。”
这话都要跟知府那句义结金兰了。李三径郁闷地想着,她可不愿仅仅被当成好人。
……
李家的大门外,知府坐在马车里,问向随行的幕僚:“你以为如何?”
“应该是真醉了,”幕僚没有犹豫,“骑远侯若是清醒,绝不会替自家后院向大人讨要礼物。属下倒更担心,御史中丞倘或知道云公子的存在,会不会怪罪大人没有看好……”
“本府是替京官们看孩子的吗?”知府气得一撩袍子,到底忍下了这口气,“罢了,酒后才能吐真言嘛!哪个官家女子成亲前没几个通房?这位云公子纵有天大的能耐,难道能当上侧夫吗?”
“我们还是先查谢家的案子。三个月,时间对不上,去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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