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气氛很是阴森。
几十米的长道,本是奔上几步就能到的。但是等二人一系统真真正正地站到了屋前,面对那一扇年久失修的木门的时候,却不由油然而生了犹疑之情。
秦歌喘了口气,又把火折子重新擦亮了一回,这个举动好像让他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他揉了揉鼻子,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盯着门缝里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举手扣了扣门。
门扉被他一扣,反而在寒风之中轻轻晃悠,竟然没有落锁。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木门便被轻易地推开了,露出院内的一半景象。
此时月上中天,明亮的月光洒落在庭院中央,使得院子里的周遭景物都如蒙上了一层闪亮的银纱。而围墙水井一角由于落不到光照,则显得尤为阴森,黑黢黢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秦歌又低低的唤了两声所谓的接头暗号,院内依旧是静谧无声。唯有风吹树叶,声音沙沙地婆娑作响。
“瞧啊,这里也没有人。”秦歌低低说道。
他一手提着灯烛,一边拔刀在手,慢慢伸臂,用刀背慢慢地将那扇木门顶出足够一人进入的空隙,一个闪身便进到了院内。
寒贞依旧不语,只微微颔首,跟在他后头压低了身子。
他俩一时见到这寂静一片的屋子,又想起白日里那两个向氏门客倒毙的惨状来,不免风声鹤唳,小心万分。压根不敢再出声音,只是警惕四顾,小半步小半步的移动。
秦歌担心那无辜的接头人因自己遭遇不测,心里不免有些焦虑,不知道如何是好。寒贞倒是很耐心,只慢慢地摸索着,查验院内四周。
待的将水井,石磨,边门一一看过了,见庭院四周并无异样,秦歌便倒转刀柄,指指屋内,向寒贞使了个眼色。
这时候倒正是穆灵皋的用人之际,她身为系统,没有别人看见她的份,做起侦察兵来也算物尽其用,得心应手。灵皋也不推脱,虚体一晃便飘上前去,欲穿过屋门,看个究竟。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屋门被猛力踹开,一道黑影合身从屋内扑出。
这一下极快,极猛,加以四周安静,这巨响声便显得尤为骇人,把两人一系统都震在了原地心头狂跳不止。
穆灵皋离得最近,受到的惊吓也最厉害,她本能般向后一跳,随即勃然大怒,心头一口受惊的恶气不止,当即怒喝一声,“你还敢跑!”纵身而起便追了过去。
这人来的极为突然,不光是秦歌吓得一声大叫了,就连寒贞也惊了一记。他二人此时站在庭院中央,再去追赶也是力有不及,只能茫然对望。
秦歌惊魂未定道,“怎么!这里面竟然有人么!”
寒贞默然不语,持剑在手,心里推算,大抵是自己三人这第一声叫门声便已将来人惊动。
念及此,不由出言道,“你要找的人怕是凶多吉少。”
秦歌心里也知道这个道理,不由奔到土墙边上,极目望去,四周却只有许多稻田,还杵着一个稻草人般的物事,身姿斜斜,倒好像在嘲讽什么人一般。
他一时心下无措,不由转过身来,虽欲再张口说上两句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低声道,“沈姑娘……”
寒贞知道此刻再多说也是无用,便道,“无论如何,先进屋再说。”
她这决定实在称不上是上上之选,只是来都来了,再怎么样都要进屋看看的。
秦歌也无异议,只用力点了点头。他虽点头,但望向那一展屋门之时仍不免心有余悸,一时也不急于上前,只站在原地,极忧愁地叹了口气。
他本是个小少年,不知愁的性子,如今连轴转一般见了死人与江湖仇杀,心中惊怖并哀情便齐齐发作了。
只是秦歌向来刚直倔强,不愿服输,此刻便默不作声,心中渐渐将那些软弱忧愁之情化作了对于幕后使者的痛恨愤然。
寒贞见他神色有异,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免极力提起几分温情的神色,劝慰他道,“你不要怕。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一路前行。”
她一个“行”字还没说完,忽听到远方寒夜之中,遥遥传来一声剑响。这响声很是短促轻微,间杂在她的话语声中,几乎要被掩盖过去了。
寒贞不由一顿,秦歌也是抬眼皱眉,面色陡生惊疑。
二人对视一眼,正欲开口说话,却又听得呛啷一声大响,似是兵刃相互斩击发出的声音。
这一下十分清楚,已不必再多言语去确认。
寒贞竖起手指,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便细细再听。果然又远远听的几声兵器相接声,不知怎么的是越响越远了。
然而墙外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浓浓黑夜,唯有剑鸣清越,不时在这暗夜里遥遥地回响。
“这是怎么一回事?”秦歌压低了声音,道。
寒贞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晓。二人相对而立,既不知道来者何人,也不知道双方交战所为何故。光听这打斗的声音,双方统共正有十几人之数。
她便急急转头,正欲找灵皋去问个明白,却一时没有见到红衣人影,这才反应过来,灵皋已去追那屋中人了,此刻必然不可能在她身边。
倒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一念刚刚闪过,穆灵皋便捂着鼻子,穿过土墙,面色恍惚,歪歪斜斜地飘回来了。
原来是这小姑娘奔的太急,一头撞在了那二百步的禁制上。这一头过去眼冒金星自不必说,若非是虚体的缘故,鼻梁上都要鲜血直流了。
她疼的晕晕乎乎,却也不大哭大叫,回来第一句话便是,“我鼻子歪了没?”
“鼻头圆润,十分挺拔。”这是决计不把同一个错误犯上第二次的沈寒贞。
穆灵皋一听,倒也不生气了,又把她那鼻子胡乱揉了两把,来回转了几圈,道,“这贼人跑的比兔子还快。”
“看清什么了?”寒贞倒真想知道。
“他……他是个男的。蒙着脸,眼睛很凶,身材很高壮,跑的像个野兔子。”
“高壮?多高?多壮?”
“或许是七尺,或许是八尺,或许是九尺。”灵皋眯着眼睛,含含糊糊说,“还是一丈?体格……大概可以和野牛搏斗吧?我猜……”
“那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夜叉。”寒贞低低地说,“能跑会跳,目露凶光。”
但是她还是严肃地把她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向下点了点,“真是个有价值的发现。”
“你这人……你这人怎么……”穆灵皋拿手指点了点寒贞,突然鼻头又是一阵大痛,她缩手回护着鼻子转到墙角那儿去了,“很不真挚。你这个人很不真挚。”
“我教你个法子。”寒贞道,“你若真想看清他,不妨把自己的虚体往上升升,在空中看的便更远。”
变着法子忽悠系统去做侦察兵,她倒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也亏得灵皋真心记恨那蒙面凶汉,倒真依她所言,足尖一点,飘飘悠悠地便升往高空去了。
夜空中的星子并不是很多,只有她一展红色衣裙,在黑暗中像面旗帜似的飘荡。
旗帜飘了一会,很快又降下来了。
“你这人真坏。”她落定了,“上面全是黑的,往哪看都是黑的。”
扔下这句话,她便掐着鼻子,抱着手臂念念有词去了。寒贞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不免想着走近几步,要灵皋把这话解释一下。
她还没靠近多少,只听到穆灵皋絮絮叨叨,正对着墙角低声哄骗她的鼻子,叫这鼻子不要怕,别再叫她疼的流眼泪;要坚强一点,要做个合乎主人身份的好鼻子。
寒贞听了这话在耳,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无奈。灵皋发现她偷听,不由得恼羞成怒,辩解道,“你什么都不懂。这是大夫教给我的,你每日同伤处说说话,它就好的快些。”
解释了一通,自己也干巴巴地说不下去了,“你……你下次要不也来试试?”
没有回应。
二人面面相觑,寒贞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她便又问道,“可有看到什么人打斗没有?你说的那十几个气息,还算数吗?”
“我说了看不清楚啊,全是黑的。”灵皋微微抬了抬下巴,脸上浮现出一股思索的神气,道,“噢!倒是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白衣人。像个白蘑菇一样在麦田里驰骋。”光说不算,她还双手张开,比出一个蘑菇似的形状,“他还提着剑。没有了,这回是真没有了。”
这话说的就很惊人,寒贞脑中瞬间浮现出一只白菇在月光下,身后白布飘飘的,拿着剑在稻田间昂首阔步的景象。
她还欲细细发问。却忽听得一声哨响,这哨声悠长,响声极为嘹亮高亢。哨响之后,不过片刻功夫,兵器之声便渐渐止了。
此时,万籁俱寂,风声鹤唳。除了二人正立足的一方小院,天地之间竟似没有一处安生地方。只觉得黑夜之中,皆是未知,似有魍魉出没,横生出狰狞的爪牙。
寒贞骤然长剑出鞘,她这一下去势极快,剑刃在鞘中唰地一声巨响,沉闷的响动声似搅开了这一谭黑暗。
月亮又出来了。
一阵响动,果然有一阵响动。不过半刻的功夫,土墙便上飘然跃进一个人来,落到了小院中央。
这少年人生的眉平目正,一派春风化雨,温和有礼的样子。但他此刻提剑而来,不管如何压抑,眉宇间也总多出几分肃杀之气来。
此人白衫长袖,项中一条黑线,悬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蓝珠。手中长剑清寒似水,剑光映月,照得他脸庞半明半暗。
灵皋猛然倒退几步,整个人都要缩到墙里面似的,道,“怎么……怎么是他?”
她这边惊疑不定,寒贞却慢慢地将剑还到了鞘中,秦歌更是喜色大大地胜过了惊色,欣然叫道,“陆临川陆少侠?你怎么在这里?”
那被唤作陆临川的白蘑菇眼望向他,神色才缓和了少许。他收剑回鞘,行礼道,“秦兄弟如何来了此处?”
“此事真是说来话长了。”秦歌挠一挠头,把他一头本就凌乱的头发拨弄的更乱了,他回了陆临川一礼,上前去回话。
穆灵皋很不高兴。
此人是惊云山掌门座下大弟子,在她教中名声很差。倒也不是说他的文韬武略,人品见地有多么的惊为天人。只是他一张脸孔长得太像个一身正气的好人,实在是太让人有攻击的欲望,魔教见了必言之“虚伪”以示鄙薄。
他人已经长成这样了,却又是个行事端方,秉守正道的性子,便轻轻松松地成了魔教诸人最看不惯的样子了。
一旦遇见,必以伪君子,假慈悲大力嘲讽之。弄得是好一阵纷纷扬扬。恶名之盛,连灵皋都有所耳闻。
“这……这可不行了,我得离远点了。”灵皋拍拍寒贞肩膀,便准备开溜。
她四下望望,奔到寒贞身后,把自己整个藏到了她的背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来,好像正在捉迷藏似的,神色警惕非常。
“你得罪过他?”寒贞倒也不叫她出来,只微侧了下颌,语声冷淡地问道。
“这倒没有。”灵皋道,“只是我教中一直流传着一个古老传说。”
“什么传说?”寒贞又转了转头,确保不让前面那说话的二人觉得奇怪,又不至于让灵皋与她的后脑勺对话。
“传闻是这样的:魔教妖女总会爱上正道弟子,然后就没有好下场。所以,女孩子们都要好好警惕,不要闲着没事找事干,给自己找痛苦。”
“我说实话,你挺无聊的。”
说完这九个字,寒贞便慢慢地将头转过去,直视着前方二人,不再说话了。她容色静静,只有嘴角微微一动,好像在忍笑。
灵皋倒真觉得纳闷了,她当即转动魂体,从后方绕了出来,想去再看看寒贞的神情。这时,她离得近了,耳边秦歌的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其中三言两语倒还真说不清楚……沈姑娘倒可以同你说到说到。”
这少年说着,便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寒贞来。他本以为这两者是同门师兄妹,说起话来也必定比他一个外人详尽方便。而令他感到十分奇怪的是,陆临川却面露疑色,道,“这位是……”
寒贞仍是面无表情,但是灵皋却猛然从那平静面容之下平白无故地品味出点复杂情感来。她乌黑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人,手扶剑柄,轻声道,“在下沈寒贞。”
她缓缓行下礼去,琉璃珠从她的脖颈里坠下去,晃出一片灼人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