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同事林露西后,秦嘉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帮她把行李箱放好,笑眯眯地问:“姑娘,去哪儿?”
秦嘉看着路旁的梧桐树,把滑到嘴边的小区地址咽了回去,“师傅,您知道离这儿最近的森林在哪儿么?”
在游轮上待了一宿,被迫应付了那么多人类,她身心俱疲。一想到回去后要面对原主的家人,她就更头大了。
一旁,司机听见她要去最近的森林,一脸讶异:“姑娘,你去那儿干嘛?去玩还是见朋友啊?”
附近满足她要求的,只有一座尚未开发的荒山。那座山里常有野猪出没,本地人都不怎么去。
“去玩。”秦嘉回,“放松放松。”
司机有些犹豫,“姑娘,那个地方很危险,你确定要去?”
“怎么危险了?”
司机师傅睨她,“那里有野猪,疯起来会咬人。”
“我劝你换个地方玩。”
野猪?秦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四肢,目前这具身体还不会爬树,她不确定自己可以成功自保。
“那您知不知道,其他适合一个人发呆的地方?推荐一下?”
“城北有个湿地公园,环境挺好的,人也少,如果你想亲近自然,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嘉:“那行,我就去那儿,麻烦您载我过去一趟。”
“没问题。”师傅笑着说。
半个小时后,秦嘉付钱下车,拉着行李箱在公园闲逛。
诚如那位司机师傅所说,湿地公园环境不错,空气清新,放眼望去皆是绿意,让秦嘉恍然有种回了家的错觉。
走着走着走累了,她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抛掉所有杂念,闭上眼睛冥想。
她想象自己变回了本来模样,回到了迷雾森林。
恰逢春末夏初,槐树开了花。
微风吹过,白色的花瓣顺着风的方向落下,落在她肩膀。
她抬起毛茸茸肉乎乎的手,小心翼翼把那瓣花拿下来,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上,低下头认真欣赏。
阳光透过树叶罅隙落下来,照得她全身暖烘烘的。
她顺势躺下来,四仰八叉地看天空。阳光照在脸上,渐渐催生困意。
脑海里有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天气这么好,很适合睡觉。”
“乖孩子,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睡吧,安心睡吧。”
“……”
想象中,长着灰色毛发的考拉蜷成一团,抱着圆圆的小树干睡着了。
现实里,秦嘉靠着长椅,不知不觉之中也进入了酣眠状态。
傍晚,暮色四合。
秦家别墅。
客厅里,一位穿着华丽的贵妇人勾着双手来回踱步,神色焦急。
管家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气喘吁吁道:“太太,找到了。”
“找到大小姐了!”
听到管家带来的消息,沈雨舒停下脚步,扶住旁边的沙发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找到了就好。”
说完,她往门外看了一眼,迟迟没等到人进来,她狐疑地蹙起眉头,问管家:“嘉嘉人呢?她不肯回来?”
“不是。”孙管家摆摆手,一边顺气一边比划,“大小姐一直昏迷不醒,搜救队把她送去医院了。”
沈雨舒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情况严重么?送哪家医院了?”
孙管家:“中心医院。”
沈雨舒:“备车。”
孙管家欲言又止:“太太,您要不要换身衣服再去?”
沈雨舒愣了下,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装束,刚参加完一场宴会回来,她还穿着华丽的礼服,很是招摇。
沈雨舒一边取耳环,一边往楼上去,“老孙,你先去准备,我马上来。”
孙管家:“好。”
医院病房里,惨白的灯光和消毒水的味道弄醒了睡梦中的秦嘉。
她打了个哈欠,跟正准备给她做检查的女医生面面相觑。
医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秦小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嘉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肚子,“这里不太舒服。”
医生带着手套,隔着衣服按了按她的胃部,“这里疼吗?”
秦嘉垂眸,眼睫上染着细小水珠,她低声嘟囔:“不疼,但是——”
医生放轻声音,“嗯?”
秦嘉讪讪:“我饿了。”
医生松开她,微微直起腰,“中午吃过饭吗?”
中午?秦嘉偏过头,透过窗户看了看外边的天色。
天已经黑了。
意识渐渐回笼,秦嘉眨了眨眼,问面前的医生,“请问几点了?”
“六点三十二。”医生瞥了眼腕表,抬眸观察她的状态,“秦小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的?”
秦嘉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根据下船时间推算,估摸着回:“上午十点半左右。”
说完,她想起来,她原本在公园里冥想来着,怎么再次睁眼就到了医院?更离谱的是,天还黑了!
“你睡了八个小时。”医生说,“秦小姐,昨晚没睡好?”
“昨晚?还行吧。”秦嘉下床,“医生,你知道哪里有吃的吗?”
“我现在特别饿。”
医生扫了她一眼,“稍等,我找人帮你去买饭。”
秦嘉下意识摇头,“那个,我不吃饭,给我来点儿新鲜树叶就行。”
医生愣了下,“新鲜树叶?是新出的面包品牌吗?”
“不是。”秦嘉指了指外面的杉树,“像那样的,树的叶子。”
“有吗?”她一脸期待。
医生顿了顿,尽量保持冷静:“可能有,我去问问。”
“柜子里有饼干和糖果,如果您实在饿得慌,可以先吃点应应急。”
秦嘉眨眨眼,“好的,谢谢。”
医生走后,秦嘉拉开病床边的抽屉,将里边的苏打饼干拿了出来。
饼干是海盐味的,很咸,她吃了两块齁得不行,在房间里到处找水喝。
喝完水,嘴巴里的咸味散了不少。她松了一口气,走到柜子旁,将剩下的饼干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柜子里还剩下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糖果,记忆告诉她糖果有酸有甜,她怕踩雷,就没敢吃。
秦嘉关上柜门,刚准备回床上待着,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脑袋缠着白色纱布、满脸乌青的男人。
秦嘉眯起眼睛,“你是?”
安俊没想到秦嘉竟然装不认识,他按捺住心底的火气,轻嗤:“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连我都不认识了?”
秦嘉定了定神,才发现来的人是她的上司安俊。
“你不是被警察带走拘留了么?”她纳闷,“怎么会在这儿?”
安俊得意地扬了扬眉,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来,嗤笑一声,说:“你以为呢?我上头有人呗。”
“安保队那边的确找到了我往你杯子里倒药的视频,但你把我打成这样,说明那药没用。只要我不承认主观故意,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至于船上的医生,我干爹已经找人警告过她了,她不会为你作证。”
“既然没有实质伤害,那可操作的空间大了去了。”
安俊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秦嘉冷淡地听,冷淡地回:“所以呢?”
女人云淡风轻的一句反问,打得安俊措手不及。
“所以,”他怔了怔,“我劝你识点相,把这事儿私了了,否则……”
“只要我愿意,”安俊威胁道,“我可以让你在榆城混不下去。”
见秦嘉低头不说话,他以为她是怕了,越说越得意。
“珠宝行业就这么大,除非你出国,不然的话,被甄原退货的污点设计师,到哪儿都不会有人要。”
“秦小姐。”安俊顿了两秒,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椅背,“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相信你应该能拎得清。”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门外的律师进来,抢过人手里的和解书扔在地上,用脚踩住。
秦嘉听到动静看过去。
安俊见状,抬起脚尖又放下,得意地笑起来,“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昨晚跟我横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他打定了主意让秦嘉难堪,等她哭着向他求饶。
然而等着等着,安俊并未等到女人痛哭流涕的画面,只见她抱着枕头,神游似的说了句:“你踩纸干嘛?”
安俊:“……”
安俊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抽了抽嘴角,无语到无以复加。
他刚刚嘴巴都快说烂了,狠话放了一箩筐,这女人该不会一句也没听见吧?
“刚刚饿昏头了。”
“你有啥事,再说一遍?”
安俊:“……”
他懒得再说,松开脚,弯腰将地上的和解书捡起来,扔到床边柜上。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笔,按在纸面上,“签了和解书,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
秦嘉抱着枕头,平静地看着他,“那我要是不签呢?”
“不签?”安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哼,“你就等着饿死吧。”
“我派人轮流在这儿守着,我看谁敢给你送吃的!”
安俊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刚说完,门就被推开,有护士推着餐车过来。
安俊挡在门口,不让护士进。
他得意地往回看了眼秦嘉,勾起的唇角尚未放下,迎面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眼前再度冒金星。
“谁?谁打我?!”
安俊捂着脸抬眸,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睛。
他定神一看,瞬间没了气势,“沈、沈董,您、您怎么来了?”
沈雨舒冷笑,“我再不来,我女儿要被你饿死了。”
“女儿?”安俊闻言脸色大变,他侧身让路,扶着旁边的律师,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您的女儿该不会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之前找人调查过秦嘉的底细,资料上面明明说……
可是,如果她是秦家千金的话,以秦沈两家的实力,造一份假的身份资料,完全不成问题。
难道说她真的是……
安俊的一颗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他颤颤巍巍地转身,站在墙角,暗中观察沈雨舒和秦嘉的互动。
听闻秦家千金并不受宠,如果传闻为真,那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毕竟,他身后有陆家撑腰。
谁会为了一个不怎么喜欢的女儿,去得罪陆家人呢?
病床边,护士立起小桌板,将香喷喷的饭食一一摆在桌面上。
秦嘉看着眼前的食物,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顾不上品尝味道,此刻的她,只想把自己的肚子填饱。
“嘉嘉,慢点吃。”沈雨舒忍不住叹气,“没人跟你抢。”
这话落进安俊耳朵里,他稍稍放下心来,女儿饿成这样还要管她仪态,看来沈雨舒平时对秦嘉十分严厉。
这种严母,大概率以利益为先,不会冲动地对他下狠手。
秦嘉狼吞虎咽,终于填饱了肚子。护士将碗碟撤走,她拿纸巾擦了擦嘴唇,怔怔地看向旁边的女人。
刚吃饱,大脑处于宕机状态。
她没来得及调资料,话先问出了口:“请问你是?”
沈雨舒赫然愣住,捕捉到女儿眼底的陌生,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嘉嘉,我是妈妈呀,你不认得我了吗?”
她情不自禁地抱住秦嘉,一遍又一遍道歉:“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害你受苦了。”
“如果我不逼你去甄原证明自己,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妈妈?她是原主的妈妈么?
秦嘉喃喃地重复“妈妈”这两个字,内心酸涩不已。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久到连母亲的面容都要记不清了。
而现在,有这么一个女人从天而降,给她饱腹的食物,抱着她,一遍又一遍道歉,对她说“你受苦了”。
压在心底数百年的情绪,在这一刻悉数被释放,秦嘉再也忍不住,抱着沈雨舒大声地哭了起来。
交织的哭声在病房里回荡,安俊彻底破防,身体贴着墙壁偷偷往外溜,快到门口时被一道黑影拦住。
他看着眼前的彪形大汉,小声说:“兄弟,行个方便。”
“钱不是问题。”
保镖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轻易地反剪住安俊的双手,把他扭送进去。
安俊被大汉按着,没多久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
房内哭声渐息,沈雨舒拿纸巾擦干眼泪,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
“安俊,你给我女儿吃了什么药,害得她连我都不认识了?”
男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双.腿.间.的衣服布料被水渍洇出痕迹。
沈雨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胆量的东西,真是晦气。”
“把他拖走,饿上两天两夜,再交给警察局。”
“陆家那边我去说,谁敢帮他,就是跟我沈雨舒过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