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恩光

近四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哪还用得着她去拖延,他的意思分明是要她也一同留在这儿等着皇帝咽气。

要说先前秦祯还有些猜不透他拉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用意,这会子反倒明白了。

皇帝御龙殡天,到时候无论是宗室公卿还是内阁辅臣都得过来,也都会瞧见站在肖晋身旁的自己。

如果,她真是别人用来对付肖晋的棋子……

秦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是要她架在火上烤,逼她走投无路,只能死心塌地跟在他身边。

无论肖晋,还是拿她当棋子的某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里头有些烦躁,她长吁一口气,抬头时,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跟着肖晋走到了宫门口,门口的内侍趋步而出,像是要迎什么人。

这么快就来人了?

秦祯向外张了张,就看石阶下面停着一顶红缎宫轿,内中走出一个岁数不大的孩子,然后被吕同安牵着往这边走。

她虽然不认识,但从皇帝的情况推测,也知道这孩子应该是皇孙。

开始她还有感叹宫里的孩子真不容易,这么小就要离开父母开始独立了,可等那孩子走近了,秦祯就发现这孩子面相上便是父母双亡,而且事发还不出半年。

“肖晋,这么晚了,皇爷爷还没睡吗?”太子世子杨煊走到近前,就将手从吕同安那挣开,径直奔到肖晋面前,仰起头来问。

肖晋语声温和:“陛下已经睡了,不过现在交代了,让世子爷往后就住在这。”

“哦。”杨煊习以为常的点点头,但很快就嘟起嘴,满眼期待地望向他,“那以后你是不是会天天陪着我?”

肖晋拉着他的小手安抚:“只要世子爷不烦臣,不止臣,还有这位秦长随往后也会陪世子爷。”

“……”忽然被点了名,秦祯瞬间有点懵,他要是说让她承办皇帝的殡葬业务,倒还情理之中,毕竟专业对口,现在一开口居然是要她来带孩子,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肖晋这一句话便让那孩子的目光立刻移到了秦祯脸上。

被孩子圆活的眼睛盯着,秦祯饶是对孩子无感,这会子也不由露出尴尬又不是温柔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以后都在这里么?”他似乎有些怕生,声音有些怯。

秦祯下意识就看向肖晋,可他却微带调侃地说了句:“世子问什么,你答便是。能陪侍世子那可是荣宠,更是陛下对你的信任。”

“……禀世子,我叫秦祯,就跟在督主身边当差。”是皇帝让她来照顾孩子吗?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极,就是巅峰时期的自己都要避其锋芒。

可杨煊却将这话当了真,本来就对眼前这个模样温柔好看的太监心生好感,这会子又听是皇爷爷让来陪侍自己的,更是放下了戒心。

他伸手拽了拽秦祯的袖子,扭了扭身子:“我有些困了,咱们去休息吧。”

到底是个天真的孩子,秦祯不由心软,便伸手牵住了那只柔软的小手。

手虽小,可这骨相却极好。

秦祯抬眸望向肖晋,他也正瞧着她,眼中的神情始终混沌不明叫人猜想不透,她依着规矩叫了声“督主”,等着他吩咐。

“回头这儿乱糟糟的,世子若有个磕碰可不得了,你看顾好了,别叫人叨扰了世子休息。”

这话秦祯倒是听明白了,她这是彻彻底底被卷进了皇权更迭的争斗中。

“你不陪我么?”杨煊虽然年岁不大,却也能听出肖晋没有要跟着一块去的意思。

肖晋闻言俯身下来,语声压得淡缓:“世子恕罪,臣兼着差事,实在是脱不开身,等过几日,臣一定陪着。”

说完,他便直起身,对吕同安使个眼色之后,越过他们径直朝外头走去。

吕同安眼头亮,当即就躬身说道:“世子请,咱们去里头休息。”说着便伸手要去牵他另一只手。

哪知杨煊却将手背在身后避开:“秦祯牵着就行了。”

所谓童蒙便是如此,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从不会遮遮掩掩,能被小孩子一眼就喜欢,秦祯心里自然也是高兴,这说明自己此刻气场很不错,只是现下搁在“官场”里,就让她处境变得尴尬起来。

不过吕同安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表面的功夫自然也是炉火纯青,神色间的那点不自然一闪即逝,笑着往后退开一步:“自然是秦长随来牵,只是秦长随对这不熟悉,所以,奴婢给你们带个路。”说完这话,便乜眼望着秦祯,语声带刺:“秦长随,请吧。”

秦祯只觉头大,自己第一天进宫可不能树敌啊,她牵着孩子跟在吕同安后头往前走,她想想,还是得跟他拉好关系才行,于是便挨近些,低声说道:“吕公公恕罪,往后还是直呼秦祯就好。”

“别介。”吕同安横过眼来,声音不闷不响,“秦长随这往后就同旁人不一样了,咱家这里自然得尊着点儿。”

阴阳怪气的劲儿,秦祯也理解,毕竟这宫里的人,除了皇帝,无论身份高低全都是需要邀宠才能活得更好,在别人邀宠的时候你不费力就占了上风,当面说几句恶心话倒也没什么,要是在背地里给你下黑手使绊子,那才是真要命。

况且,吕同安也算是肖晋的心腹,左右是不能得罪的。

秦祯略一思索,当即就恭维起来:“我是听督主的吩咐办事,能有今日,也全赖督主和吕公公,绝不敢忘。”

吕同安闻言,眼神稍缓了些,嗤声低笑道:“这话说的,咱家不也是奉督主的吩咐么?好了,只要你把交代的时期都办妥了,叫督主称心,咱家这里自然不会让人与你为难。”

秦祯心里踏实了,只要不要来给她添堵就好,真心实意地谢过之后便退到旁边。

长廊尽头的这间厢房显然是提前收拾好的,秦祯刚给小孩洗漱好,将东西略略收拾了一下,刚想出去,就听孩子的叫声。

她走进里间,就看那孩子正坐在榻上望着自己笑。

“世子怎么不睡了?”她也回了个微笑。

“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嗯……从前睡觉的时候,都是讲故事的。”那双圆活的眼睛闪了闪。

秦祯忍不住笑,到底是年纪小,连说谎都带着些可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说谎似的。

“世子爱听什么故事?”故事她多得很,不过一般人都不敢听。

“我想听神仙的!上回肖晋就给我说了一个八仙过海来着。”杨煊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转了转,又道,“你要给我讲故事,回头我叫皇爷爷赏你!还有,你不要怕别人,往后我和肖晋都会给你撑腰的。”

小小年纪便懂得用权势了,只是他所仰仗的人就要没了……

可秦祯还是有些感动,头一回有人对她说,会给她撑腰。

她在榻边蹲下,望他和颜一笑:“那我们讲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好不好?”

杨煊偏着脑袋想了想:“我想听天蓬元帅的故事。”

“……行。”

天蓬戏嫦娥吗?

小孩子听听其实也没什么,可眼前这个小孩马上会继承皇位了,身为储君,是不是应该听点正气的?

秦祯蹙眉琢磨了一会儿,给他讲起了天蓬真君除魔杀鬼的故事。

原本秦祯也是为了完成任务式讲故事,可杨煊居然听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眨。

秦祯倒不觉得自己讲的故事有多吸引人,只不过是这孩子需要人陪在身边而已。

夜色渐晚,杨煊打起了哈欠,眼皮子也不住往下掉,她暗叹了一声,安抚他躺下,可那孩子却挣扎着要起来,无奈之下,秦祯只好道:“世子,我困得厉害,能不能明儿再说?”

一听这话,杨煊才点点头:“哦……那你好好歇着,咱们明天再说。”

秦祯一笑:“多谢世子。”

杨煊笑抿起小嘴,这才踏踏实实闭上眼睡觉。

没一会,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怕吵醒孩子,秦祯轻手轻脚快速去外间开了门。

来的依然是吕同安,他在食盒上拍了拍:“都说了吧,只要你尽心,督主绝不会短了你的。”

秦祯唇角抽了抽,但还是恭敬道了谢。

“还有,明儿世子起来,替他换了孝衣孝巾,督主的意思,你只管看顾好世子,别让他哭闹。免得到时候别人瞧见了不好看。”

吕同安说完便丢下东西撩着拂尘就走。

秦祯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但仍出声喊住了他:“吕公公请留步,我有一事相求。”

吕同安诧异地回头:“这可当不起,说吧,何事?”

“我有事想与督主商议,可劳烦吕公公看顾一下世子?”

一听只不过是让他看着世子,吕同安也转身回来,压着嗓子道:“督主这会子正忙,你去了,也未必能说上话。”

他说的,秦祯也明白,可真要等肖晋这一波忙完,只怕一切也都尘埃落定,她也无路可选了。

吕同安见她执意要去,索性不再劝,自己拿着东西就进了屋。

秦祯还是决定去找肖晋谈一谈,可以合作,但不能真由着人肆意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捏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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