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葬成名”之后,秦祯并没有敞开门做生意,反而开始深居简出,并美其名曰“修行”。
接连晴天之后,这日午后居然莫名其妙起了大雾。
天阴沉得越来越厉害,就连风里也能闻到那股微淡的水腥味。
应该是要下雨了。
秦祯瞥回眼,转向面前的香炉,风太大,香炉里冒起的烟还没来得及聚成形,便被吹散了。
看起来,自己决定起课问个前程确实是需要的。
她抬手拿起旁边的竹筒,数了六个铜钱放入竹筒里,心里想着要问的事,堵按着筒口上下摇晃了五次之后便一拂袖将铜钱依次铺开。
“阴、阳、阴、阴……”
“□□屯卦啊……”
秦祯不由轻蹙起眉头,此卦意为,需坚心,以明而动,不明而动,便会动于险中。
她不仅对京城一无所知,也对自己的身份和那个男人一无所知,在这种完全不明的情况下,她贸然去京城,确实极为危险。
按理说,摸清了所有状况再做决定自是最正确的,但是这里消息闭塞,她就是住上十个月,甚至十年也依然不会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况且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所以,她还是决定准备等这边该做的事做完之后便进京。
大不了,到了京中先蛰伏一阵,广结善缘,多交朋友,但是依卦象,要远离属狗的人,或者是姓狄的,遇上便会泣血涟如。
但是,如果结识的人属牛、或者是姓牛的,那便是贵人。
姓牛的?
要是她没有看错的话,里正老爹的牌位上写的便是牛姓。
这不是巧了吗!
真是天意啊,上天还是挺眷顾自己的。
秦祯眉头舒展,那颗半悬的心终于在这“屯卦”中平稳落了下来。
正要将竹筒和铜钱收起来,那边小院的门便被人轻轻叩响:“仙姑?”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里正。
姓牛的可是自己现下的贵人,秦祯自然是不会将人拒之门外的。
“何事?进来说吧。”
话音刚落,便见那扇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里正探头朝她这边望过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真是怕打扰她清修似的。
里正的目光在案上的香炉、竹筒间逡巡,眼神肃然起敬,也不上前,只探着脑袋憨笑。
看这样子,便是不敢跟自己开口。
秦祯望了一眼他的脸色,倒先说了话:“外头有急事?”
外头,那边不是自家的事。
里正把她的话一琢磨,差点就要将“敬仰”二字深深刻在脑门上了,他激动地一拍腿:“正是,正是!仙姑料事如神,什么都瞒不住仙姑。”
秦祯回之以微笑,寻常人都是将什么都写在脸上,她就是不想知道都难。
“是不是潘家出事了?”按理说,时间也差不多了。
要说先前是惊讶,这回里正是彻底震惊了,大张着嘴,好半天都没说出句完整话。
“啊……这……这……”
秦祯也不着急,伸手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只等他缓过神来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里正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仙姑说得不错,就是潘家出事了,不过也是潘家老大自己不地道,家中贤妻不管,偏要从外头领个妖精回来,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人好好的,忽然间就瘫了,而那女妖精见他瘫了,昨天夜里就卷钱跑了。”
潘家所发生的事秦祯自然都知道,只是没料到那位小三居然这么急切,脚底抹油的耗子都没她跑得快。
端着茶轻轻呷了一口,清爽的茶水润过喉咙,她这才悠悠开了口:“潘家是谁来求的?”
“一大家子,能来的都来了!”
“……”能来的都来了,那就是潘家老大这个事主没来。
秦祯不由眼色一沉,事主自己都没来,她去瞧什么?
“仙姑,要不要去瞧瞧?”里正试探着问她。
瞧?
秦祯眉梢一挑,眼中的笑透着冷淡:“不瞧了,潘家老大命中该有此劫。”
“可不就是这样,大伙也都是这样说。”里正嘴上虽然这般说辞,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又问,“那……仙姑,潘家老大这辈子就……这样了么?会不会他们家祖坟……”
潘家二老老实本分,好不容易大儿子有些出息赚了些钱回家,居然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唉……
他话还没说完,就迎上了她望过来的目光,被那和淡的目光一看,登时就屏住了声气,没在敢继续说下去。
“这么说吧,一山十坟,一富九贫,自古以来就是定律。”
秦祯语声淡淡,只说了这一句,里正咂咂嘴,也没继续替潘家人说话了,而是陪着笑脸小声问:“那……我这就让他们回去?”
“嗯。”她点点头。
里正叹声转身刚走了两步,秦祯却出声叫住了他:“潘家大媳妇可来了?”
里正停下脚步,努力思索了一下:“没瞧见人,听说还在娘家没回来。”
秦祯原本想着要是这潘家媳妇自己心软憋不住,那这事她便不管了。
既然对方能将她的话听进去,那她自然也会给她一个交代,毕竟她承诺过的事也得做到。
“告诉潘家的,也不必上门求我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潘家老大好好对自己媳妇,便可化此劫。”
里正一听这话,愣神过后,便不住笑:“好嘞!这就告诉他们!可不就是,老话说得好,疼媳妇的男人才会顺!”
看里正风风火火的背影远去,秦祯站起身,她也该收拾一下,明日准备进京了。
·
来的时候,身无一物。
现在要进京了,秦祯依然没什么行李。
对她来说,手上端个罗盘,口袋里放六个铜钱便可以走天涯。
听说仙姑要离开了,全村的人都舍不得,毕竟“料事如神的天仙”真的很难遇上。
在众人的簇拥下,秦祯被送到了村口,而那竟然还停着一辆乌篷马车,旁边还有个衣饰整洁的车夫。
看身形神色,竟像是阉人。
秦祯不由疑惑起来,连带着脚步也放慢了。
这马车应该不是里正顾来送自己的吧?
就像是在验证她的想法,那车夫见人来了,赶紧小跑上前,躬身相迎,对着秦祯就抱拳:“小的是太常寺的牛大人派来接道长的。”
终于听到有人尊她一声“道长”了!
秦祯不由朝这车夫打量了起来,刚才离得远,只觉得像阉人,现下离得近,仔细一瞧,可不就是阉人么。
“嘿嘿,仙姑,还是家兄想得周到。”
里正听说是自家哥哥派来的马车,又听那人还报了“太常寺”的名头,虽说太常寺不是什么权重的机构,但这名儿听着上档次,登时就觉得自己特别有面子。
秦祯心中一大堆疑问,虽说她历史不太好,可是太常寺的官能使唤得动内侍?
还是说,眼前这个内侍是出宫再就业的?
她略装诧异问:“牛大人费心了,不过,这来得倒是巧。”
巧吗?她可是临时起意。
“大人接了书信之后,便让小的过来,也真是巧了,若是小的晚来一会便就错过了。”那人温声将这话给揭了过去。
人都说到这份上,秦祯纵是再疑心也不好继续盘问,反倒显得她小家子气。
既来之则安之,她一身本事,怕个什么。
她点头微笑:“那便有劳了。”
那人也谦恭地一躬身:“道长当真折煞小的了,大人命小的用心护持,道长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说完这话,他便撩开车帘请她上车。
秦祯一咬牙,上了车,帘子落下,隔断了她的视线。
马车瞧着小,但里头她一个人坐着也不觉逼仄,还能半倚半卧地仰躺着,但碍于个人形象,她选择了端庄大气地坐着。
扬鞭催马声传来,车子晃晃悠悠地徐行向前。
可没过多久,马车便随着“吁”的一声,停了下来。
秦祯正想撩帘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听外头有人在说话。
“小子,拦车做什么?”
“俺……俺要见仙姑!”
这声音听着像是潘家二小子,秦祯不由皱眉,可想起那少年的倔样,叹了口气,手指一勾,撩开帘,弓身走了出去。
“何事?”她下了车,径直走到那潘家二小子跟前。
那小子见她出来了,先前跟人喊话的气势顿时矮了几分:“仙姑……你让俺办的事,俺也办了,可为什么俺哥他……”
秦祯乜眼:“你觉得你哥这样是我干的?”
“……”
那小子抿着唇没敢吱声。
“你自己说,我当初让你办的是什么事?”她语声和淡。
不知为何,那小子瞧她这般模样,却愈发觉得心虚,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你……你说,让俺回家……嗯,把俺哥住的那院前的树挪了……”
“你挪了之后,你哥出事,所以你就觉得是我动的手脚?”她反问。
“……”那小子点点头,可眼神却不敢看向她。
秦祯不怒反笑:“你既然觉得如此,为什么不把树再挪回去?”
“……”
见对方答不出来,秦祯叹声道:“我未曾进过你家,怎会知道你大哥院前有树?那是你面相上写的,那棵树的位置会让你们兄弟阋墙,若是不挪走,三年之内,你必定会被你大哥赶出家门。”
“……”
“至于你大哥现下的情况,我早说过了,那是他命里该有此劫,多行善积德,等老天满意了,他自然就会好转,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上了马车,车夫会意扬鞭催马。
潘家二小子呆呆地望着马车远去,胀红着脸,紧抿着唇,眼中满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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