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和戚子通都对楚尚游的举动十分惊讶。他们正想上前看一看,萧无常却先他们一步,朝楚尚游走去。
岑吟看到他半蹲下来,盯着楚尚游看了一会,又抬头去看那尊神像。
看着看着,他忽然起身,径直来到神像面前,将手朝神像胸口伸了过去。
“无礼之人!快住手!”岑吟和戚子通异口同声道。
萧无常被他们吓了一跳,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我只是想看看是否有机关。”他解释道,“也罢,我先去旁边看看。”
那神台下散落着几本书,纸张已经泛黄,看起来有了些年头。萧无常蹲下来,随手拿了一本翻开看,先是露出惊讶神色,接着便认真看了起来。
岑吟暗道他这真是看进去了。她对书中内容不甚关心,而是朝着那大哭不止的楚尚游走了过去。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君故前辈。”戚子通在她旁边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岑吟犹豫片刻,还是同他朝旁边挪了几步。戚子通看了看萧无常,确定他并未注意到他们后,才靠近岑吟的耳朵压低了声音。
“前辈认识那个人吗?”他问。
“不认识。”岑吟摇头。
“当真?”
“绝无虚言。”
“那前辈信任他吗?”戚子通问。
“这……”岑吟迟疑了一下,想起方才种种,并未打消对那人的疑虑,“谈不上信,也谈不上不信。此人有些身手,或许可以借他之力离开此地。”
“前辈不觉得他有点怪吗?”戚子通低声道。
“觉得。”岑吟点头,“我不知他来历,诸多隐瞒,实在晦涩。”
戚子通皱了皱眉,他谨慎地看了看萧无常,小心地凑近岑吟的耳朵。
“前辈还是提防他一些得好。”他低低道,“若我看的没错,那在柳家酒铺袭击我与尚游的妖邪……就是他。”
这话令岑吟心中一惊。她顿了片刻,又转头去看萧无常。那人仍旧在看着那本杂文,很是认真。
“你确定?”她小声问,“他就是酒铺里那个妖邪?”
“应该是他没错……”
岑吟听他这样说,原本已经缓和的情绪又不安起来。戚子通见她神色有异,心知她大约有所察觉,便又低语了几句。
“君故前辈莫急,其实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戚子通道,“只是传闻妖邪之物,千变万化,最善蛊惑人心。若前辈不知他底细,还是小心些好,免得日后为他所伤,得不偿失。”
“好……多谢告知。”
岑吟示意戚子通不必再多说,免得引起萧无常的怀疑。而她刚将戚子通推开,就见萧无常抬起头来看她,忽然对她灿烂一笑。
见他冲着自己笑,岑吟便忍不住在心内腹诽,暗道自己先前看时还不觉得,如今离得远些来看,这白面郎君……还是颇有几分姿色的。
她想去问问那人在做什么,却感觉太阳穴隐隐有些疼,便用手指揉了揉。可揉着揉着,脑中忽然晕眩起来。这不适感来得突兀,她摇晃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去。
站稳之后,岑吟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的样子像是招了些邪气。但她想自己有拂尘在身,应当不会被什么东西影响心智才对……还是说这地方阴气过重,拂尘不管用了?
楚尚游的哭声仍旧回荡在塔内。她听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大吼了一声闭嘴!
大约是被她的气势吓到,楚尚游抽噎了一下,哭声渐渐止住了。
一旁的戚子通却看看他又看看岑吟,大约是觉得她的情绪有些反常,便一直打量着她看。看着看着,他忽然眼神一凛,盯住了岑吟的发冠。
“君故前辈……你身上好像有东西。”
戚子通说着,渐渐睁大了眼睛。
岑吟觉得他眼神有异,当即转头,却见戚子通的双瞳出现了变化,眼珠竟渐渐消失,左眼眶内白骨森森,右眼眶内黑骨如夜,正盯着自己看。
“你这是——”
“前辈见谅。在下有阴阳眼,能观鬼神。”戚子通道,“果然前辈身上……有只罪鬼。”
“你说什么?”
“它就藏在前辈发簪里,大约是想随着前辈一同离开。”
他话音刚落,岑吟只感觉面前一阵风起,发现萧无常竟瞬间来到眼前,甚至比风还快。
不好,她心头一凉,这家伙来得如此迅速,莫非一直在听我们说话……
她刚想问他要做什么,却见萧无常抬起手,一掌击在了她天灵盖上。
岑吟被吓了一跳,但随即便发觉那掌力度虽大,击在头上时却并不疼痛。随着掌风贯体,有道白色的影子瞬间从她背后飞离,向后摔去。
那东西离身,她顿时清醒了许多,情绪也缓和了不少,急忙回身向后看。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蜷缩在地上,口中吐出血来,显然伤得不轻。
而在她旁边,萧无常正盯着罪鬼看,似是觉得很好笑。不远处,戚子通正用那双左白右黑的眼睛看着他们,眨都不眨一下。
“能从枕寒星手中躲避,你倒是有些能耐。”他冷笑道,“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朝那白衣罪鬼走了过去。但刚走几步,忽然感觉脚踝被人扯住了,竟不让自己再靠近一步。
萧无常低头,看到楚尚游跪在地上,一只手向前伸着,抓住了他的脚腕。
“别杀他……”楚尚游嗫嚅着说,“他没害过人……”
岑吟看着面前三人,有些不解这局面是何缘故。身后的戚子通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顿了顿,将那双阴阳眼投在了神像上。
他显然在看那尊神像有无问题。岑吟注意到他的举动,就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见其物十分骇人,便暗道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阴阳眼……相比之下,萧无常的鬼眼都还算和善些。
但那人此刻被楚尚游抓着脚踝,那罪鬼又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一时之间僵持不下,形成了一幅十分诡异的画面。
岑吟犹豫起来,想着是否要静观其变。一片沉默之中,那白衣罪鬼突然咳嗽了一声,缓缓坐起身来,接着急慌慌地爬到岑吟面前,向她磕头请罪。
“女冠,女冠恕罪!”他害怕道,“我并非有意……实在是枕寒星作风狠戾,我为了活命,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是何人?”岑吟防备地问,“莫非你不是罪鬼?”
“我……我是罪鬼……”
“其他罪鬼,似乎都是些阴邪之辈,怎么你倒与众不同?”
“女冠明鉴,我不曾害人!”白衣少年急迫道,“我虽受先生胁迫,但我始终不肯听命行事,为此常被毒打……但只在此专心赎罪,未曾害过人命!”
他连连磕头,很是惊惧。岑吟没有应话,只是低头看他,一言不发。
萧无常侧目看着岑吟,见她神色平静,一时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那个小道士楚尚游仍抓着自己的脚踝,无奈之下只得将他拉起来,让他立在一边。
“你叫什么名字?”他听到岑吟问那罪鬼道。
“我是……阿部其……”
“阿部其?”岑吟眉毛一挑,“你就是那个阿部其?”
“正是。”少年垂头道。
“这倒更奇了,”岑吟看着他,不觉得同其他罪鬼有异,“你是如何逃避得了李竟山的炼化的?”
少年没说话,萧无常倒是开口了。
“我大概能明白。”他道,“看他气息,像是西武佛国之人。”
西武佛国……她记得萧无常今日反复说了好几次。于是她将头转向那人,等待着他的下文。
萧无常本已说完了,见她仍旧想听,便只能咳嗽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西武佛国,与贵国一样都属中土。佛国之人,崇佛尚武,人人皆会诵经打坐。”他道,“想必是因为这小子日日默诵佛法,庇护心魂,这才逃避了李竟山的魔爪。也是由于佛法加持,才能附在你身上,而不被拂尘所伤。”
阿部其跪在地上,默许了萧无常所言。
佛法……岑吟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那间尾房里,见到过一本《地藏经》。
“我那处客房内有一本佛经,名曰地藏。那本经书可是与你有关?”她问阿部其道。
“是的,那是我的佛经。我以前……从不离身。”阿部其低着头说。
“为何你的经书会出现在客栈里?”
“我……我不知道……我被这祠堂诱骗而来后,那本经书就不知下落了……”
“这……”
岑吟迟疑片刻,忽然明白了为何自己的符箓无效。原本它能够抵挡妖邪之物侵入,可若是一开始那妖邪就在自己屋内的话,符箓反而是将它与自己圈在一处了,不但无用,反是困锁。
这地藏经,乃是罪鬼阿部其生前之物,上面本就沾染了他的气场。自己碰了那佛经,而他又在孽镜祠堂中念诵,加之符箓催化,自己竟在梦中入了祠堂,还附着在了他身上。
自己的屋子因为有这本经书,才和孽镜祠堂相通,属于误打误撞。但那两个小道士屋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张险之……”
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来,几乎微不可闻。
岑吟听出了这是楚尚游在说话,便将头转向他。只见那小道士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神色十分低迷。
“我先前……临摹了张险之的画……因墨迹未干,便贴在了房门上……”他虚弱道,“想必十五月圆……同此处形成了连结吧……”
“这里不是罪鬼祠堂吗?和张险之到底有何关系?”
“君故前辈。”戚子通忽然开口了,伸手指向了神台,“这座塔楼,供奉的就是张险之。”
岑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神像之后有一张神牌,已经腐坏发黑,若不仔细看实难发现。那神牌上用褪色的描金字体写着七个大字:画师张险之灵位。
几个人看着那牌位,又看了看神像,都有些难以置信。因为那神像分明是个女子。
难道这张险之……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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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不哭泣,必主重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