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君白抬了抬手,示意她坐。
泰安端了一套茶具过来,在旁边熟练地操弄起来,不一会儿,便茶香四溢。
元君白在烹茶的间隙里问:“令堂身子可好些了?”
沈拂菱有良好的世家教养,坐椅子只坐三分,腰背挺得笔直,连微笑的弧度仿佛都像是经过多番练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她都是极美且挑不出错处的样子。
“多谢殿下挂念,母亲身子已然大好。”沈拂菱唇角含笑,语气中满满的感激之情,“若非得殿下派遣杨太医日夜在沈府照看,母亲此番未必能跨过鬼门关。”
她说着,站起来,盈盈下拜:“殿下于沈家、于臣女,实乃救命之恩……”
元君白虚扶了一把:“不必如此,坐罢。”
班馥吊着楼梯扶手,斜着身子从缝隙里往下看。正常来说,她应该大大方方地出去见礼,可不知为何,看到沈拂菱身影之时,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能这样独自前来拜见元君白,还能准确的知道他今日来别院的时间,本身就证明了她身份的特殊。
班馥咬住唇,一瞬不瞬地盯着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殿下,这几册书臣女仔细研读多次,晦涩难明之处,推敲殿下留下的笔注,大多能明白过来。但仍有几处不求甚解,还望殿下,指点一二。”沈拂菱接过身后婢女一直捧着的木盒,木盒里摆放着几本旧书。
这是她此前向元君白借的书。
元君白喝茶的手微微一顿,垂眸道:“改日罢,孤今日还有些事。”
沈拂菱掩下饱含期望的双眸,复而微笑道:“殿下事忙,是臣女唐突了,改日再向殿下请教。”
她顿了顿:“实不相瞒,之前向殿下借的书,让臣女受益匪浅,不知可否容许臣女再向殿下借些书?”
元君白抬眸,目光徐徐扫过二楼木梯。
明知他那个角度应该看不到,可班馥还是下意识一下收回了脑袋,心急跳了几下。
元君白似轻笑了一下,道:“此处藏书阁久未打理,书上沾了不少灰,且都是些寻常的书,并无什么孤本。沈姑娘若是有想看的书,不妨拟个书单,若是东宫有,孤便差人送到你府上。”
他都这样说了,沈拂菱再也找不出留下来的理由,而晚宴尚未开始,她若此刻离开,又没有别的去处。
正是局促之际,元君白吩咐泰安道:“天气炎热,望荷亭风景不错,又能纳凉,你带沈姑娘去歇息一会儿。”
他的温柔体恤让沈拂菱眼眸晶亮,她福身行礼,柔声浅笑:“臣女谢过殿下。”
沈拂菱离开了。
元君白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寥寥翻了几页,坐在原处又喝了几盏茶,将书随手放在桌边,施施然离开了。
班馥又等了会儿,慢慢下了楼,拾起桌上的书,封面上写着《南溪小札下册》。
她在东宫偏远的书屋中,曾读过此书上册,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
*
太后銮驾虽未至,但太后跟前负责操办的如意姑姑却早早到了,领着人四处作最后的查验,确保一应生辰宴所用之物均已准备妥当。
因而整个别院的人均在她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
娴月领太子之命,前来帮衬。
这会儿自然也到了。
将如意姑姑交代的差事办好以后,她到藏书阁来寻班馥。
彼时,班馥正读着《南溪小札》读得津津有味。还是朝云唤了她两声,她才留意到娴月过来了。
“姑姑快坐,殿下留下的新茶,让我给捡了个漏。我来给你泡一盏,你试试,连我这不爱喝茶的人都喝得回味无穷。”
娴月微笑站着:“谢姑娘赏,奴婢就不坐了。再过一会儿,宴席就该开始了,还请姑娘随奴婢去梳洗打扮,好面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她身后站着的婢女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裳。
班馥低头去看,身上不知在哪儿蹭到了灰,竟有些赃污。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冲娴月一笑:“还是姑姑心细如发,多谢姑姑。”
娴月不敢领功:“姑娘若是想谢,还是去亲谢殿下吧。早前出门,殿下便已嘱咐,姑娘好动,日后出门都要多为姑娘备几身衣裳。”
他连这点小事也管啊……
班馥抿唇一笑,心里莫名甜丝丝的。
她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又折回去将看了一大半的书拿走。
*
华灯初上。
宾客纷至,别院内人声交织,热闹不凡。
班馥甫一出场,明里暗里不少目光落于她身。她今日装扮颇为清雅,一袭烟青色织云缎描出少女袅袅身段,不过分抢风头,却又叫人过目不忘。
宴席还未开始,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堆闲聊。班馥谁也不熟,便找了一处靠湖的坐凳栏杆坐下。
朝云站在她身后,小声跟她说,那边走过的是哪家夫人,哪家姑娘。
正说着,迎面一堆女孩儿簇拥着一个紫衣少女走来。
身边跟着一个老熟人,安诗雨。
朝云顿了顿,正要压低声音提醒,班馥唇口微动:“这个知道,明珠郡主。”
仗着父亲是闻名天下的安文王,安诗雨又是虢国郡主的身份,她近些时日在宫中多走动,尤其是拜了太后这座大山。
明珠郡主最得太后宠爱,安诗雨此时跟在她身边,也就不出奇了。
一堆少女叽叽喳喳,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湖对面的望荷亭。
班馥单手拖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
男人着绛紫云服,头束金冠,步履施然地踏入望荷亭,一群原本坐在望荷亭年轻官员纷纷站起来向他行礼。
不知说到了什么,他展颜一笑。
少女堆里发出压抑却兴奋的笑声,隐约听到“太子殿下”、“羡慕郡主”、“天作之合”之类的碎语。
班馥打眼去看,安诗雨在其中笑得颇为勉强,一双手扣得死紧。
想来,太后想要撮合姻缘的这个郡主指的是明珠郡主,而非她这个“郡主”。怪不得那日浮香说,她在宫中走动关系,极有可能被封为侧妃。
班馥正想挪开目光,安诗雨却无意间瞟过来时发现了她。
安诗雨僵硬了一下,随即眼底烧起了恼羞成怒的怒火。好像被她看见了方才一幕,是多让她难以接受的事。
班馥:“……”
眼见安诗雨凑到明珠郡主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明珠郡主也抬眸看了过来,班馥有些头疼。
明珠郡主带人走了过来,班馥自然不能当看不到,便起身见礼。
沈明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片刻,忽而笑了笑,上前拉住班馥的手:“早闻班姐姐大名,那日在马场意外频发,我都吓得晕过去了,竟也没能说上话。”
班馥有些意外。
瞧她刚刚带人走过来的架势,以为是昭仁公主那种娇蛮任性类别的,如今看来倒比许多人沉得住气。
不过自然了,能在太后跟前多年荣宠不衰,必然是有些城府的。
怪不得每每略施手段,就将昭仁公主气得跳脚。上次马场之事,与她对昭仁公主暗地里的挑衅,也脱不开干系。
班馥面上装出受宠若惊之色,微低头:“多谢郡主抬爱,班馥身份低微,与郡主天人之别,实是担不得姐姐二字,郡主还是唤我班馥罢。”
沈明珠摇着她的手笑:“姐姐莫要自谦,我与姐姐一见如故。那日姐姐在马场的飒爽英姿才让我惊为天人,久不能忘。”
她似突然想起来,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玉佩上雕刻的是玄鸟衔珠之景,喻明珠之意。
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且能将如此繁复的画雕刻在巴掌大小的空间里,雕刻技艺之高令人惊艳。
沈明珠将玉佩塞到班馥手上:“班姐姐,此玉佩我从小戴到大,我愿将它赠与姐姐,以表我拳拳结识之心。”
安诗雨在一旁脸色愈发不好看,忍了忍,还是伸手扯住了明珠郡主,说道:“珠儿,此女不过是个媚上之人,只知缠着殿下,你若将如此贵重之物赠与她,说不定转头她就拿去典卖了!”
班馥正愁怎么拒绝不伤她脸面,听了安诗雨的话,心里头乐得开花,可垂眸之时,眼里却直直坠落泪珠,声音委屈哽咽:“我知安姐姐素不喜我,却没想是如此看我为人的。明珠郡主盛意,班馥不敢受,以免连累郡主名声。”
沈明珠拂开安诗雨的手,有些生气:“安姐姐,此话伤人,以后不要再说了。”
她转头缓了脸色,还是将玉佩递了过来:“都是我的不是,想结交班姐姐,倒让你伤心了。那此玉佩班姐姐更应收下,便当我替安姐姐赔罪了!”
班馥说使不得使不得,两人推来推去,明珠郡主似乎没抓稳,玉佩一下脱手而出,眼看在空中滑了一个弧度即将落入水中。
突然,一只纤纤素手探手一抓,玉佩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的动作十分迅捷,叫人有些没反应过来。
班馥将玉佩双手递过去,笑着说:“还好接住了,此物贵重,郡主还请收好了。”
眼前的少女笑靥如花,沈明珠盯着她手中完好无损的玉佩,一时有些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班馥:想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