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将脸洗净后,江澜音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拆起了自己的发髻。

金簪卸了满盒,江澜音的脑袋瞬时轻了不少,但是脖颈却比之前承着重量时埋得更低。

她瞥了眼镜中脸颊素净的自己,一想起自己刚才顶着半张花脸,带着晕花的妆,自作多情地在季知逸怀中搔首弄姿了半天,面上的温度又忍不住升了起来。

“咳。”

江澜音抬头看向镜面,只见季知逸正站在身后,他盯着她的眼下看了几眼,随后便转过头低咳了一声,神情也是几分尴尬。

想起自己晕得眼下青黑的眉墨,江澜音整理发簪的手不禁又重了几分!

金簪上的薄翼摩擦出阵阵声响,刚刚错把眉黛看成眼下困顿青黑的季知逸,有些尴尬地点了点自己放在腰侧的手道:“我准备了一些吃食,一起吃点吧。”

经季知逸这么一提醒,江澜音已经忘记的饥饿感又在肚腹中闹腾起来。

小巧的鼻翼吸了吸,她回头看向桌上冒着热气飘香的菜肴,抿唇起身,垂着脑袋坐回到了桌前。

丢脸都没羞死,总不能被饿死!

江澜音拿起筷子看着桌上那几盘精致的菜肴,本就抿着的唇角又垮了几分。

几碟精致清淡的素食,配了一小盅鲜嫩的鱼汤。季知逸准备的这些食物很符合上京的饮食习惯。

上京的贵族,在饮食方面总是一堆规矩讲究。花样繁复,但是量却极少,口味极其寡淡。

这对偏好辛辣口味的江澜音而言,实在是痛苦。

偶尔遇到喜欢的菜肴,却又因为“起箸夹食不过三”的规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热气消散,然后撤下。

刚来上京时,江澜音还不太能接受这种“仙鹤饮露”式的吃法,但是饿了几顿认清现实后,她便慢慢适应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不会再为了饱腹之物计较,但是今日,她就是莫名有着烦躁郁气,看着这一桌上京佳肴,有些食不下咽。

视线在饭菜上逡巡一圈,她本已打算放下碗筷,却看到了季知逸手边的肉末粥与一小碟酱野菜。

“怎么,不合口么?”

季知逸自己是吃不惯上京的食物的。塞北严寒,行伍多年,他更喜欢辛辣饱腹的食物。

但是为了照顾江澜音的口味,他特意让赵深打听了江澜音平日的饮食喜好,让厨房做了这些饭菜。他自己则让后厨随意用剩下的材料熬了些粥,再配了一小碟回来路上吃剩下的酱野菜,随便糊弄一口。

江澜音盯着季知逸手边的肉末粥看了片刻摇头道:“没什么,不太饿。”

话音刚落,细微的咕响声绵延响起,江澜音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季知逸瞥了眼脸颊憋红的江澜音,看着满桌饭菜,轻轻弯了下眉眼道:“想吃什么?我让后厨重新准备。”

江澜音抿唇摆头道:“不用了......”

她的视线还落在季知逸手边的粥碗上,季知逸顺着看去,有些不太确定道:“想喝粥么?”

江澜音犹豫了一会也没说要,只是眨了眨眼问道:“那是肉末粥么?”

杏圆的眼眸一直盯着肉粥,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细碎光芒。

季知逸倏尔一笑,明明满脸都写着“我想吃”,偏偏嘴还硬得要命,顾左言他。

他从江澜音手边取过汤碗,从肉粥里舀出一小勺道:“你先抿一点试试合不合口,若是吃得惯再把剩下的也端去。”

江澜音接过季知逸盛来的一小勺粥,低头嗅了嗅——

四溢的肉香勾起了馋虫,江澜音也没仔细听季知逸在说什么,舀满一勺粥便直接塞进了嘴里,热粥入喉,小巧精致的五官瞬间皱紧在了一起!

“哈!好辣!”

江澜音丢下勺子半张着嘴不断嘶气,季知逸从旁递去温水一脸无奈道:“慢点,这粥加了姜辣可以暖身,但是也很烧喉。”

江澜音接过季知逸递来的水杯猛灌了几口,翘着舌哈了许久的气,这才缓过劲含着泪花道:“塞北的口味又重了这么多么?明明之前没有这么辣!”

刚才看到这碗粥时,江澜音便留意到它的颜色和普通肉粥不太一样。汤水中混着姜黄碎末,汤水面上还浮着浅薄的一层红油。

这样的粥,她曾在塞北见过。刚才看到它时,她就蓦然想起了过去尝起时的刺激口感,连带着没什么食欲的口舌都不禁生起涎液。

“你还记得塞北的口味?”

季知逸有些诧异,江澜音只顾着喝水,也没留意到季知逸问话中的奇怪之处。

她扇着风点头道:“小时候喝过,只记得口味辛辣,但是好像没这么夸张。”

“很辣么?”季知逸笑了一下道,“你没记错,塞北人喜辛辣,但是确实没这么夸张。这只是因为我味觉不太灵敏,所以厨子口味便做得重了些。”

季知逸将江澜音手边的汤碗收回,对外扬声道:“赵深,让后厨再做份肉末粥,不用加辣。”

“稍微加一点点!”

江澜音伸手比了指尖大小,季知逸看着她粉嫩的指尖轻轻抬眉道:“不怕辣了?”

江澜音轻轻咂了下舌回味道:“无辣不欢,还是加一点更有味!”

赵深的速度很快,新做好的粥很快便端了回来。

江澜音和季知逸对面而坐,季知逸捧着粥碗大口吃饮,原本拿着勺小口慢舀的江澜音,抬眸观察了片刻,见季知逸在专心喝粥,于是也悄悄放下勺子,双手捧起粥碗,像他那样大口吃起来。

带着辛辣的热粥入喉,带得有些寒凉的手脚瞬时温热起来。

江澜音放下空汤碗,满足地哈出一口热气,眉眼间满是笑意。

她好久没有这样不守规矩的吃饭了。

这种无拘无束、随心所欲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快乐!

对面的季知逸早已放下汤碗,他观察着对面眯缝了眼满脸舒畅的江澜音,唇角边沾染了笑意。

留意到季知逸的目光,江澜音顿了一下,见他没什么不喜的神色,不禁松了一口气。

之前在傅家,傅棠在家设宴款待塞北来的一位朋友,为了照顾对方的口味,宴上做了一道烤兔肉。

难得有一道很合口味的菜肴,她没留意多下了一次筷,忘了桌上“食不过三”的礼节,为此得了傅老夫人家规的罚抄,那几天傅棠的脸色也不好看。

“要不要再来一碗?”

季知逸的问话,让江澜音有些心动,但是摸了摸有些微鼓的小腹,她还是忍下了口腹之欲摇了摇头。

再吃晚上该撑着了,到时候又该睡不着觉了......睡觉!

摸着肚子的江澜音猛然一顿,她怎么把晚上睡觉的事情给忘了!

“倒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辛辣的食物,往后我会让厨房调整口味。你若是有什么喜欢吃的,明日就让你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去告诉杜管家。”想起江澜音刚开始想吃又犹豫的模样,季知逸又补充道,“你有什么想法便直说,府里你只管随意。”

季知逸瞥了眼已经燃堆成山的红烛,起身建议道:“时辰不早了,今日便早些休息吧。”

他瞥了眼铺整红艳的床铺,犹豫了一下回头道:“今晚我......”

“等等!”江澜音从桌边取回被遗忘在一旁的酒壶道,“酒还没喝完。”

季知逸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江澜音这个时候还念着酒。

江澜音摸过酒杯赶紧斟了满杯,然后塞进季知逸手中,拉着他坐回桌边道:“妾身听说夫君甚喜此酒,特意备了两壶,请夫君品尝!”

季知逸看着手中的酒杯顿了片刻,随后将酒杯置于鼻尖处轻摇道:“醉茗楼的七日醉?”

江澜音赶紧点了点头道:“是的,醉茗楼中的七日醉近日被一位商客全包了,只剩下这两壶,也是妾身托老板娘让对方割爱转让的。”

为了办这次婚宴,醉茗楼的七日醉基本被他要了来招待客人。季知逸轻轻晃了晃酒杯,一双墨瞳蕴着微光道:“你......那日去醉茗楼,便是为了买酒么?”

“是,夫君快试试,喜欢么?”

季知逸垂眸不语,唇角不觉微微上翘,随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江澜音抱着酒壶坐在一旁希冀观察道:“怎么样?”

酒香淳冽,但是入口全无辛辣,温润入喉。

季知逸愣了一下,倏然想起自己今夜宴席上喝了一晚的“特调七日醉”,随后明白过来,不禁笑意更深。

荣老板倒真的是费尽苦心了。

“怎么了?”江澜音掀开瓶口嗅了嗅,酒香浓烈没什么问题。

季知逸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酒甚好,劳夫人费心了。”

“是么?那便多喝几杯!”

江澜音一连斟了几杯,季知逸端坐在桌前,顺从地一杯接着一杯。

这是她打听了他的喜好,特意买于他的酒。

季知逸眸中光亮,只觉这换了配方的“七日醉”比以往喝过的所有酒,都要更加醇香浓烈,令人沉醉。

两壶很快便见了底,江澜音紧张地观察着坐得端挺的季知逸,内心一片焦急。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点醉意都没有?

最后一杯饮尽,季知逸看着对面轻皱眉头的江澜音,心中一片困顿。

她为什么这个神情?

江澜音抱着酒壶晃了晃,皱紧了眉心嘀咕道:“不是说是最烈的酒么,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难不成是假的?”

江澜音的声音很小,但是季知逸的耳力却是极佳,听到她的嘀咕,他也不禁僵了一下。

荣霜偷偷换了酒,若是让江澜音知道,他又该怎么解释?

季知逸慢慢抬手点上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缓缓晃了晃脑袋。

留意到季知逸的动作,江澜音怔了一下,随后赶紧放下酒壶凑到他的身边道:“夫君你怎么了?”

季知逸不擅长撒谎,侧肘硬着头皮装道:“没事,这酒酒劲太足,有些头晕。”

“这样啊......”江澜音眉头轻扬,紧绷的神情顿时松了不少。

江澜音没再说话,季知逸也只得继续演下去,闭着眼眸不再出声,俨然一副醉酒昏睡过去的模样。

红烛摇曳至尾端,江澜音见季知逸许久都未有动静,起身轻摇唤道:“季将军?”

紧闭眼眸的季知逸:“......”

见人没有丝毫反应,江澜音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盯着撑手沉睡的季知逸看了片刻,转身从床铺上抱下一床被褥,披盖在他的身上轻声道:“对不住啊!”

替季知逸裹紧了被褥,江澜音轻手轻脚地回了内室。

看着珠帘外的季知逸,犹豫了一下,还是裹着所有的衣物,将穿着鞋袜的脚置于床沿,然后蜷成一团,缩卧在床铺上。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累了一天的她便陷入了沉睡。

红烛燃尽,火苗跳动熄灭,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珠帘轻轻晃动,原本扶额醉梦的季知逸,眼神清明地挽着被褥望向了床铺上蜷成一团的江澜音。

他看了看穿戴整齐抱臂蜷缩的江澜音,把被褥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将人抱挪出一个舒适的姿势。

睡得香甜的江澜音寻到暖源,裹紧被子滚进了床铺深处。

季知逸盯着裹着被子也依旧蜷缩成团,看起来没什么安全感的江澜音,神色复杂地叹了一息,半晌后他才轻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骗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江澜音:季郎,该喝酒了~

季知逸:虽然她灌我酒,但是这也是她特意买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