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二发疯一般便要打来,却被一旁的衙役及时拦住,跳将起来破口大骂道:“你个悍妇,竟然敢阴老子!看老子打不死你!”
望着那人咬牙切齿的模样,许婉双手叉腰指着他道:“悍妇又怎样?”
随即她扭头迎上县令投来的探究的目光,正了正身形道:“请问大人,李二那厮诬告民妇,不知该如何责罚?”
听闻李二破口大骂不堪入耳,县令正襟危坐重重落下听堂木,抖着两条毛毛虫一般的眉呵斥道:“安静!这里是县衙不是私宅,岂容你放肆!来人,李二犯了诬告罪,藐视公堂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
“大人,小民冤枉啊,冤枉啊!”李二大力挣扎着,被衙役架着壮硕的身子,如同小鸡仔一般拖出了外面。
只听耳边响起一声声杀威棒打在身上沉重的拍击声,大娘二娘忍不住颤抖一瞬,仿若板子打在了自己身上,皆不敢再胡乱开口说话。
林长忆望着那道柔弱窈窕的背影,恨的咬牙切齿,没想到这个妇人倒是有点能耐,以后她的好日子才正式开始,反正她租了他的摊子,还怕找不到机会吗?
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李二是被衙役抬着出来的,包裹着石膏的医药白布染了殷红的一片,透出丝丝点点的血痕,这次真的瘫在了地上起不来,粗粝的眸子恨毒了许婉,他龇牙咧嘴道:“除非我死了,否则这辈子柳娘别想和离!”
许婉却道:“不就是卖身契吗?人是活的,律法是死的。”
随即抬眸环视一周,对着堂上环视一周道:“平日里李二是如何殴打柳娘的,连腹中胎儿也没放过,我想秀水村人人皆可作证。民妇想问大人,想问各位乡亲,是否女子只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男人,交给生身父母?这卖身契并非柳娘她本人欠下的,而是她那酒鬼爹欠了债。那便找他讨要去,凭什么无端卖了儿女?柳娘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买卖的物件儿。还请大人做主,准许两人和离!”
县令侧眸望着屏风后边的身影一动也不动,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围观的村民听闻议论纷纷,这自古父母之命从没有不从的道理,这样的话儿还是头一遭听说。
大娘二娘低着眉梢,暗戳戳阴阳怪气道:“呦,这下碰着钉子了吧?敢情她还真把官家地方当作自己的私宅呢?皇朝律法岂是你个死妮子,说改就能改的?”
林长忆皱起的眉心舒展开来,心里不禁窃喜一番,看来这悍妇再厉害终究大不过律法,他倒要看看,这次她还有什么招儿!
听堂木落下,县令清了清嗓子道:“本官听你说的倒也在理,只是这皇朝律法延续了千年,从未改变,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倘若是人人效仿于你,岂不是全部乱了套?皇朝的威严何在?本官又如何管理这周边的百姓?本官根据按照皇朝律法宣判,此和离案除非得到持有身契者应允,否则不允和离!”
一种无力感席卷全身,许婉气愤地全身发抖,伸长了脖颈大声诘问道:“可是大人,您也是会有儿女的人,若您的女儿遭遇如此待遇,您也无动于衷吗?”
“若是本官的子女,必不会偏袒。规矩便是规矩,律法就是律法,希望你能早日醒悟!”
许婉不服继续道:“可是大人”
“莫要说了!”一直跪在一旁沉默的柳娘低垂着额头,盘髻包着的破布巾子无力地迎在风中,忽然出声打断许婉的话,一双眸子隐在半张脸的阴影里,地上绽出大朵大朵的泪花,“沈家娘子,谢谢你,我,我……认命了!”
最后的几个字哽咽喑哑,刻着心酸的无奈。
李二得逞差点笑出了声,对着两人道:“都是无知妇人,还想着变出花儿来?柳娘,你听见了吗?晚上洗干净点好好伺候我,否则要你好看!”
柳娘抬眸兜不住一眶盈盈泪光,扑簌簌落下来,突然起身大笑几声,指着李二道:“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农夫,没什么本事的混蛋,只会欺负自家娘子而已。李二,我过去敬你是我夫君,也是我软弱活该受你的打骂,可如今我勇敢抗争了仍旧逃不出这枷锁,实在可笑得紧!”
她的眸中布满血丝,舔了舔苍白干涩的唇,望着门外低旋的飞鸟,试图飞向远方,突然咯吱咯吱笑得瘆人:“可我不会再懦弱了!李二,如果这是我屈辱的命运,我选择终结它!”
在所有人大惊失色的目光中,柳娘忽而绷紧了身子,咬紧了牙关一脸决绝,猛然朝着一旁石柱的墙上撞去。
只听砰——地一声
许婉惊慌失措地起身却没能拦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如同那只绝望的飞鸟,选择如此凄惨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时,仕女图屏风轰然倒地,从后面飞出一道耀人的金光,朱红的披风一闪而过,在柳娘即将碰到石柱墙面的一瞬,叮当一声挡在了前方,用身体把柳娘反弹在地上。
望着那道冷烈的身影,许婉当即认出那便是上次见过一面的女将军叶良辰,原来她一直躲在屏风后听着,她来到这里做什么?
难道还在怀疑沈辞玉的身份,要将他抓捕归案吗?
“够了!”叶良辰上前俯身把柳娘扶起来道,“你且宽心!”
柳娘虽不认得叶良辰,只觉得眼前的女将军同为女子,却生的威风凛凛,教人好不敬佩,不禁点了点头。
县令慌忙起身从上堂上走下来,跪拜行礼道:“下官,拜见叶将军!”
围观人群立马发出阵阵惊呼,连忙齐声跪拜道:“小民参见将军!”
百姓的脸上神色肃穆,若是没有这女将军守卫边疆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护着他们,哪有如今安宁的好日子可过?
“大家不必客气。”叶良辰连忙上前扶起一干百姓,从前她不得已代父从军,收起儿女情长还没有保护好三殿下,心中也曾怨恨过天下,可是,若是殿下还在的话,必定也希望她能保护好百姓,保护好国家。
“是……他的愿望。”她低声喃喃道,随即背转过身垂眸望向县令,从怀里掏出一张皇榜道,“林大人请看,这诏书乃是陛下亲允,从此以后,天下再无卖身契,儿女生死皆可掌握在自己手中。”
县令恭敬地举过双手,接过明黄色诏书,深红的国玺玉章做不得假,上面的正楷黑色墨迹还未干透,想必是昨晚匆忙连夜书写所致。
趁着衙役扶正屏风的功夫,叶良辰再次退居屏风后,幽冷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柔情:“林大人,请宣判吧!”
“是。”
县令从地上起身重新坐回上堂,正了正身姿望着底下如此刚烈的农妇,心底不禁生出几分敬佩,对她道:“柳娘上前听判!”
柳娘正身跪着向前挪动两步,双手交叠没过头顶行礼道:“民妇柳氏听命!”
“根据皇朝最新律法,废除本朝卖身契制度,凡有身契者只需还上所欠银两,便可解除身契。故,本官宣判,此案应当按照过错方存有实际证据,准予柳娘李二和离!”
“什么?”李二还没高兴一会儿,便醅了夫人,当即气愤不已,又碍着里面的那位修罗一般的将军不敢放肆,咬碎了牙齿吞到了肚子里,恨毒的眼眸扫在两人身上。
县令命人把一张盖了官府大红印章的和离书,递到她的手中道:“柳娘,你只需在那身契上签了字,从此便是自由身了。”
柳娘喜出望外,把和离书摊开与许婉一齐查看,她不认得字儿,在听闻对方确认的声音时,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料此时林长忆突然走到李二身旁,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直听得李二喜上眉梢,不停地点着头,随即勾着唇角颇为不屑道:“启禀大人,真不是小人故意,这柳娘的卖身契,多年前便不知道丢到哪里了!所以呀,真不是小人不愿给,这它丢了,我也实在是没办法呀!”
县令当即黑着脸瞧向了他这三弟,此人脑子一向聪明,只可惜没用到读书正事上,净来给他添乱添堵了,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做。
这李二耍起无赖来,也当真教人失了法子。可这身契一日不签便一日有效,柳娘也无法真正地脱身。
此案件陷入僵局,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此时屏风后面的幽影道:“丢了?不给便砍了剁了扔出去喂狗。”
本以为李二是个贪生怕死的,谁知他面不改色朝着林长忆对视一眼,扬着下巴梗着脖子道:“那便尽管杀了我好了,反正没了柳娘我也不想活了。只是柳娘她,这辈子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这辈子注定挣脱不得,死也要与我李二埋在一起,我倒是无所谓。”
屏风后面的身影沉默一瞬,局面再次陷入僵持无解的情形。
这世道便是,不与庸人说道义,不与无赖讲道理,若这赖子钻了漏洞,不按常理出牌有时也当真棘手得紧。
正当柳娘捧着和离书,无可奈何望向许婉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婉娘别急,我有法子!”
许婉闻声回头望去,只见围观人群里突然挤出一抹白色身影,身着束腰窄袖长袍,背着行囊背篓,抬起拐杖递给一旁匆匆喘气的傻小妹,正摸索着收起手中的淡色翠竹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