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哪里来的殿下?莫不是……三皇子沈辞玉?
许婉心中咯噔一下,讶异望着眼前压抑几欲暴走的女人,随身体的颤抖而晃动的盔甲发出嚯嚯的摩擦声,刺痛了发痒的耳膜,那双悲伤落寞的眼眸不断有泪珠滚落,一张饱经苦寒边塞风霜的脸颊,唇角干裂苍白,无端让人心疼。
“殿,殿下他……”声音干涩沙哑得不成样子,仿若咳了浓痰。
一滴泪顺着猩红的眼角,飘散在冷风中,随风逐渐远去,她抬眸追随,仿佛由回到了过去的回忆里。
七岁那年,哥哥叶琛还未战死沙场,她依然还是将军府那个明媚阳光,天真可爱的小女儿,爹娘宠爱,日子过的无忧无虑。
那年冬日,她趁着无人悄悄藏进轿子中,随车马肩舆进了皇宫。那时候的她只是个调皮不谙世事的女娃。
趁着阿爹进宫的间隙偷跑下轿,小小的身影置身于诺大的辉煌宫殿中,竟然徒手爬上丈高的红墙绿瓦,脚下一滑一个不小心掉了下来,跌下来的时候,砸到了路过的小玉人般的三皇子。
她只觉得这哪里来的小雪人,红唇白肤,晶莹剔透的,长得可真好看,可也总忍不住想要欺负他。
抓住他的时候,她被阿爹抓住了,罚她在宫门口跪了两个时辰,那时候她觉得恨极了他,发誓定要找他把账算回来。
那日风雪大作,落雪簌簌,她冻的瑟瑟发抖饿的头晕眼花,恰巧碰到三皇子路过,摊开食盒递给她一个玉兔般精致的小包子。
“给你!不是我告得状。”软糯糯的声音从小皇子缺了门牙的齿缝中飘出来,模模糊糊的,抬着两只小手替她掸去肩头的落雪。
瞧着玉雕般的小皇子,干净的眸子里是那般天真无邪,她捧着包子一时看的呆了,一时竟也尝不出香甜的滋味,连冰冷冻透的身子竟也因此热了几分。
那时候她不懂,那种悸动的感觉,总是无端控制折磨着她。只知道此后时时想要瞧见他,便忍不住偷偷进宫缠着他,逼他一起论剑,也被他逼着读书脑门子发疼,时常想要劝退。
后来她才知道三皇子是那般夺目璀璨的美玉,他端庄有礼,小小年纪熟读四书五经,一套剑术更是舞得出神入化。
清泠泠的月光下,三殿下一身白衣仙姿,手执淬了濛濛华光的长剑,轻风在他脚下翩翩起舞,月光在他指尖绕指幻化成花,隐在梦幻般的触不到的镜花水月里。
原来他只是让着她,也是她无法起及的美梦。
景祀二年,金国来犯,皇朝皇帝年迈慌政,朝中竟无一可用之人,将军府长子叶琛英勇殉国,叶良辰作为唯一的女儿,身披战甲代父出征,临行的前一天唯有三殿下远远送她一程,并向她许诺:只要他在朝中一日,便会给她最坚实的后盾,绝不会让她面临无人支援的境地。
那场战斗打得极其惨烈,十来万将士死得死伤得伤,功败垂成之际敌军忽然增加援手,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国家危亡存亡之际,三殿下的后援果然及时到场,大震军心一举歼灭敌军,可那夜一朝宫变,没了任何护卫的三殿下,凄惨地死在了宫变里。
万剑穿身,血溅当场,死状极其凄惨,匆匆草革裹尸扔进了乱葬岗,被一场大火燃烧得连渣都不剩。
那夜皇城的宫门鲜红如涂漆,铺天盖地的大雨冲刷了三天三夜,仍冲刷不尽弑杀的血色。
等她带着捷报兴奋地返回时,连殿下的全尸也没瞧见一具,一夜之间他死了,她的希望碎裂了,从此便什么都没有了。
近日,新帝性情大变,夜不能寐,听闻只要入眠便总能梦见那逝去之人,仿若受到了诅咒那般,疑神疑鬼之下重新翻遍了乱葬岗,竟找不到一具骨骼奇特的头颅颅骨。
三皇子的母亲良妃是进贡的异族美人,一副美人骨骨骼奇特,真正诠释了那句美人在骨不在皮,沈辞玉遗传了良妃的美貌,生的一身冰肌玉骨,仿若神仙下凡,玲珑雪雕成的玉人儿。
一母同胞的大皇子沈桓,则更像他那个冷酷的父皇,五官深邃,惯会伪装,面上装的像个好人,实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新帝忧心不已,只恐幺弟插翅逃生,发布全国搜寻抓捕令,重金悬赏,许诺若是发现三皇子踪迹,不仅赏黄金万两,更有加官晋爵之赏赐。
叶良辰闻声,便主动请缨接了这搜寻三殿下的命令。
若是,若是……能再见他一面……
思及此,她感觉整个血液都沸腾了,嘶吼涌动仿佛要争破暴起的血管,挣裂而出。
她瞪着吃人的血红深眸,抓着衣服的手心沁出滴滴鲜血,哑了的嗓子乌隆隆甚至吐不清字语:“殿,三殿下,他还活着对不对?”
对方虽是个女子,手劲儿却大极了,领口的衣服勒得她细嫩的脖颈生疼,许婉忍不住嘶了一声,暗地里却用身子悄悄挡住身后的沈辞玉。
“您弄疼我了,我不知道您说得是什么。”她故作镇定,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将军,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坊间皆是传遍了,三殿下死于宫变,”
“永远地死了。”她补上一句,淡淡道,“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所以,还请您节哀。”
叶良辰瞧着那双真挚的眼眸,再低头看去,手中的包子碎成一团,仿佛是她刚刚看错了而已,是啊,即使想起又如何,他永远地死在了那个夜里。
她到底在奢望什么呢?是未能来得及出口的爱慕,还是仅仅希望他能幸福平安喜乐,仅此而已。
青红血丝交织的眼底闪过一丝难过,她收回苍劲的双手,低声对她说了声抱歉。
转身侧眸率领众将士返回的瞬间,她猛然瞧见角落里的一抹白袍,漆黑的眸子瞳孔骤然收缩,神情大变,一掌推开挡在一旁的许婉,快速走向那抹摊在地上,背对着她的清瑟背影。
他比想象中瘦了许多,一对美丽的蝴蝶骨越发突兀,身子也愈发萧瑟起来,仿若一只纷飞的白色枯叶蝴蝶。
每走一步,砰砰狂跳的心便颤动一瞬。
两三步走到他的身边,她伸出的手却犹豫了,无端害怕起来,若不是他又该怎么抚慰心底的失望。
犹豫的瞬间,那人却缓缓侧过头来,叶良辰望着那双覆缠着白绸的眸子,僵硬一瞬,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脏停止了跳动了那般。
缓慢俯身,裹满了厚茧的指尖一寸寸,一点点朝着那条白绸触去。
即将接触的一瞬,许婉及时冲过来护在他的身前道:“将军,我知道您怜惜殿下孤苦。可此人只是我那病弱夫君,天生娘胎里带了眼疾,您,认错人了!”
叶良辰伸出的手停在了揭下白绸的一瞬,她抬头打量了许婉几眼,又将视线落在沈辞玉脸上,那双手却并未停止动作。
许婉心里咯噔一下,直呼这下可完了。
就在此时,叶良辰只是伸手替他抚平了额角的碎发,并未揭下白绸,似是对她又似是自言自语:“你说的没错,殿下已经死了。”
殿下他,太苦……
可若他想要这天下,她会亲手夺下送给他。
叶良辰背转过身,只余了一个荒凉的倔强的背影,率领众将士临行的瞬间,头也不回地扔下两文钱对她道:“店家,你的包子不错。”
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似是叮嘱那般:“你的夫君太苦,好好对他,照顾好他。”
许婉对着远去的背影点了点头,回眸见沈辞玉低着脑袋,绷紧了薄唇一言不发。
她拿过他的拐杖,撑开伞扶他起身,递到他的手中,路过肉摊铺子的时候,顺便花了二十文钱买了半斤上好的五花肉。
行在蜿蜒曲折的山间崎岖小路,沈辞玉缓步跟在她的身后,拐杖重重落地敲击着她的心扉,似有心事那般走得慢极了。
许婉侧眸瞧了他一眼,突然上去夺过他的拐杖,抓紧那只略有不安不知所措的大手,举着肉在他面前晃了晃,满怀希冀地笑了笑:“三郎,今儿个赚了钱,晚上给娘和小妹一起炒五花肉吃好不好?”
那双失神的眸子惊讶一瞬,多了些神采,任由那只手拉着,笨拙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此时鼻尖突然泛入一阵蒜香,她眼前一亮,一边拉着他奔跑,一边朝他惊喜道:“三郎,是野蒜苗,是野蒜苗哎!晚上可以加餐了。你看,这日子只要希望,总有盼头。这不,还有意外收获了。”
沈辞玉僵着身子,什么也看不清楚,可他知道,只要他愿意往前,这只手便永远不会松开。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反手主动握住了那只温热的掌心,绷起的薄唇逐渐舒展,悄然勾起。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疲惫地赶回了家。
茅草屋一侧的小厨房里,许婉调整了下直播镜头,仍旧以朝阳般的声音笑道:“宝子们,今日我将做一道回锅炒肉。”
油亮亮的五花肉,沿着红白相间的大理石般的纹路,切成一片片透明晶莹的薄片,放在铁锅里,加入绿缨子般的葱段生姜花椒等去腥提鲜调味,炖煮约莫一盏茶左右的时间。
捞出熟透的白色肉片,起锅烧油,她对着一旁的玉人道:“三郎,把剥好的蒜递给我!”
她稍稍侧身,露出一抹白色身影,那人点点头,摸索着朝前方摊开手掌。
许婉接过大蒜,一刀拍成细小的蒜碎,横起大刀刮起来往热了油的锅里一扔,回头对着直播间挑了挑眉,仿佛在说:快瞧,这可是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