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瞎子落水

在许婉讶异的目光中,柳娘一改刚才隐忍的姿态,忽然抬脚重重地踢在男人的身上。

一脚又一脚,仿佛将多年积攒的委屈隐忍全部发泄了出来。

男人嘶声痛苦的哀嚎响彻林间,惊动了树梢的鸟儿,惊声啼鸣扑啦啦四散飞向空中,抖落了漫天的鸦羽,纷纷扬扬飘散在四周。

柳娘蹲坐在男人身上,一拳又一拳,不消片刻便将男人揍得鼻青脸肿,抱头痛哭流涕。

仿若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打完男人柳娘无力地瘫坐在一旁。男人见状本以为妻子心软,刚欲出声,却见她低着头埋在看不清的阴影里,哽咽着沉声道:“李二,我们和离罢!”

男人听到这愣住了,眸子惊讶一瞬,忽而像条狗一般地快速爬过去,从后背抱住她放声哭喊道:“柳娘,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你知道我虽然混蛋,可我是真的爱你啊柳娘,我不能没有你啊,柳娘。”

柳娘却无动于衷,抬指擦干了眼泪道:“李二,你记住我哭并不是因你难过,而是我恨自个儿软弱,一次次原谅于你。如今你仍然不知悔改,那我也没有必要顾念什么情分了。”

“什么?”男人一屁股瘫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如丧家之犬,眸中是失望愧疚交织隐隐分不清楚。

“沈家娘子。”柳娘抬头,如水般的眸中尽是坚毅之色,问询道,“我是个粗人,还想请问娘子,若是李二不同意和离,是否可去找县令大人那里,将此事对簿公堂?”

许婉正欲点头,却又觉得穿来这皇朝律法并不熟悉,此时只听得耳边一道如山涧般清脆的声音道:“不错,这皇朝律法有云,无论男女,若是不合皆可城堂告之,按照律法若有一方过错者,不便用双方同意便可直接和离。”

听闻此话,柳娘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回头迎上男人落寞的眸光,紧咬银齿道:“李二,是你亲手将我推开,是你亲手杀死了最爱你的人!”

男人早已眼泪鼻涕横流,趴在地上像条疯狗一样快速爬过来,也不顾地上的锋利石子磨破了身体,爬到柳娘的脚下,紧紧抱住她双腿哭道:“柳娘,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保证是最后一次!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我可以改。”

柳娘闷闷地低着脑袋,阴着一弯娥眉,藏在额前碎发中的双眸教人看不清情绪。

此时直播间的网友炸开了锅:

【我猜着柳娘性子软弱肯定会原谅李二!】

【当然不会,你耳朵聋了没听到柳娘说要和离吗?!】

【这位网友你嘴巴真毒,不带人身攻击的好吧!】

【都别吵了,以为这是演电视剧呢,这个时代女人哪有话语权!】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简直不可开交,许婉只觉得耳边嗡嗡嗡响个没完,眉心突突突狂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直逼而来。

“李二。”

忽闻一声哽咽的声音,直播间网友纷纷屏气凝神,安静下来大气也不敢出。

静默许久后,柳娘抬眸直视着男人的目光,经历了风霜的酡红的脸上泪痕点点,此情此景,教她如何不难过!

她从来便是个软弱的女人,生来爹娘教导她要勤劳贤惠,在家对酒鬼父亲唯命是从,嫁人后对混蛋丈夫隐忍包容。每次受了伤,她也只是暗暗告诫自个儿,这只是无数淳朴妇女渺小的缩影,忍一时风平浪静,谁又不是这般过活的。

【柳娘,千万支棱起来啊!】

【千万别相信,家暴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

【柳娘,坚强一点不要害怕!】

......

听着网友们一边倒的支援声,许婉努努嘴不知该如何劝慰,这种事在现代便屡见不鲜,不是当事人便不知其中痛苦难以抉择,皆是须要万般勇气。

“我们和离罢!”偏这次柳娘想要往前跨上一步,上次沈家娘子与恶毒婆娘对簿公堂她瞧见了,那时她便感叹怎会有这般女子,明明看上去那般柔弱,骨子里却那般坚韧。

所以,这次她便也要勇敢一点。

【呜呜呜柳娘,我们哭死了!】

【好想哭,肿么回事?柳娘好样的!】

【呜呜柳娘我们会一直支持你!】

......

许婉上前扶住她柳絮一般摇摇欲坠的身子,伸手替她拭去擦脸上未干的泪痕:“我知道,这很难抉择,但柳娘,我是打心底里真心敬佩你,我们若是一再隐忍,这种风气便会一直存在。”

背后的怀抱带着丝丝温热,传递到脆弱的身体上,柳娘感觉浑身蓄满了力量,回头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柳娘,你可要想好!当年你那个酒鬼老子欠了我的钱,以二十两银子把你偿给了我,你的身契全部家当可都在我这里!”

眼见柳娘一心和离,果然男人也不再伪装,索性暴露了本来的混账面目。

望着李二撇起的唇角,脸上泛起得意之色,许婉再次举起镰刀指着他骂道:“狗东西,你再敢打她一个试试!”

李二讥笑道:“我是不敢动手了,可这媳妇毕竟是我的东西。你们女人就该是男人的附属品,瞧你这凶巴巴的模样,也就这个病瞎子肯要你。我看这么多年,男人都被你吓退了,待字闺中莫不是嫁不出了去罢!”

“嘿,你个天杀的!”许婉挽起胳膊,背转过镰刀趁着李二不备,狠狠朝他抡了一棍子,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半只胳膊都险些脱了臼。

“呸,泼妇!”李二惨痛地哀嚎一声,捂着胳膊边哼唧边怒骂道,却丝毫不敢还手,瞪着粗粝的眸子剐向柳娘道,“你给我等着,你要敢和离,我这就找你那酒鬼爹,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时一直沉默的柳娘忽而冷哼一声,勾起冷冷的唇畔笑道:“你最好快点去,直接打死他便是最好了,这样他早点受报应,你也早好入狱随他一同赴黄泉,下那十八层地狱。”

“你!”李二从来没觉得自家媳妇如此厉害过,都是这个许婉给带坏了,女人家家的好好地守着自家夫君过日子,以夫为天多好。

怎么,这女人还想把天翻了不成,他手里有柳娘的身契,只要他一天不放手,这柳娘便永远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想到此处,他挑着蜈蚣般扭曲的眉心,粗鲁地握住受伤的胳膊,勾着狡黠的眸子对着柳娘撂下狠话:“柳娘,这可有你早日后悔的一天!”

说完李二转身,险些被地上的石子滑到了脚背,嘴里哼哼唧唧,闷着脑袋勾着上身,一鼓一鼓地顺着土路的前方离开了。

许婉收回目光,低眸瞧见柳娘紧抿双唇,眸中隐隐跳动着光波,有悲愤有无奈,这便是古代女子无法改变又无可奈何的命运。

“柳娘,你别怕!”许婉忍不住安慰道。

柳娘点点头,从她怀中起身,走上前几步,低头弯腰慢慢收拾竹筐的芍药。

望着那道质朴稳重却摇摇欲坠被风一吹便倒的身影,许婉刚要开口,却忽然瞧见柳娘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眸色坚毅道:“沈家娘子,你别担心,我也可以像你一样,是绝对不会再回去的。”

许婉愣怔一瞬,没想到柳娘如此坚强,超乎了她的预料。她朝她勾起唇角,笑得像一抹春风拂面:“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支持你!”

告别了柳娘,许婉带着小瞎子继续往那处荒地里走去。

一直沉默的沈辞玉忽然开口道:“婉娘,此事怕是不好处理。”

侧眸瞧了眼小瞎子,刀削斧凿般的下颌棱角分明,绑在浓墨发尾的白绸随风飞舞,举起的淡色翠竹油纸伞不知何时,早已过分地偏向了她的方位,拄着拐杖摸索着缓步正在行走,许婉调皮地踢走脚下的小石子,慢悠悠道:“你是担心那身契?”

沈辞玉点了点头,边走边道:“若是寻常人家必可和离,但皇朝有条特殊的律法,若是持有身契者例外,不能以和离来简单论断。”

“你的意思是,柳娘无法和离了?”她侧眸一脸期许地望着沈辞玉,一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子碰痛了脚尖。

“嗯。”沈辞玉沉声答道。

紧接着脚下蓦然一滑,重心不稳即将倒地的瞬间,腰腹上却出现一双瘦削硌人的大手及时将她扶住,她抬头的瞬间,迎上那双缠着白绸的眸子。

伞身翠竹的花纹透过阳光倾洒下来,她半倒在他的怀中,直感叹小瞎子的睫毛可真长,柔柔软软的触感很好,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没事吧?”

听着关切的声音,她从思虑中回过神来,慌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手将乱了的发丝拢到耳后:“没事没事。”

怎么连呼吸也变急促了,但这时她可没忘记他是反派来着,黑化起来心狠手辣杀人的那种。

约莫行了六七里地,穿越一条河便到那处荒田了。

望着眼前半人高翻滚的白花花的浪涛,这条河虽不宽阔但是奔涌的水浪可不算小,她一时之间犯了难。

耳边响起哗啦啦的拍击声,沈辞玉摸索着把油纸伞收起来,放进背篓里递向前方,双眼无神地瞧向许婉道:“婉娘,你把背篓背上,我背你过去罢。”

目视着前方滔滔浪花,又回头瞧瞧瘦弱的小身板,这教她怎么好意思呢,继而撇撇嘴道:“罢了,还是我来背你罢!”

不待沈辞玉多言,一双柔软温热的细指抓过他的大手,环在单薄的脊背上,身下一空,那双手从后面托住他的双腿。

耳边的浪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冰凉的水滴顺着衣服沁入肌肤,寒凉不已。

背上的沈辞玉一点也不重,轻的像一片雪花,奈何风浪实在太大了,许婉背着他负重艰难行走,身体仿佛被重物拖住,每一步走得极其小心,好不容易咬牙行至河水中央时,突然脚下一滑,巨大的风浪以掩耳之势席卷而来,一下便将沈辞玉从背上拍了下去。

“小瞎子!”

望着那人卷入河水中央的旋涡,许婉伸出双手却只堪堪抓住了背篓,焦急地大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