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公子傻傻地盯着被挂断的手机,愣愣地问:“她怎么一听到你的名字就要过来了呢?”
“好啊姓江的,你小子是不是玩我呢!”最后残存的悲伤让他短暂清醒了两秒,可也就两秒,紧跟着他又自言自语道,
“阿欲肯定是过来帮我教训你的,等着吧!”
音落,眼前蓦然爆裂致盲亮度。
谭归煦人还在懵怔里,激光灯已然被灯光师花式操纵,光球光柱旋转角度,镭射彩光四面八方集体聚焦打射过来,霎时挑破周遭黑黯。
DJ连续拨下重低音鼓点,同时伸手朝这边做虚请手势,这一刻,他们卡座成为整间夜店最扎眼的,
中央光圈点。
锡纸烫像是受到极大震撼,全然放下了在江峭那儿受过的屈辱。拼命摇晃谭归煦的肩膀,率先大声惊叫着提醒他:“快看快看!江少准备炸场了!”
黄毛跟着震诧搭腔:“卧槽我没看错吧,连人头马都上了,这玩一晚不得几十万啊!”
谭归煦使劲摇摇头,擦揉几下眼。
迷糊视线里,只见制服整齐的服务生排起长龙,分别从两侧楼梯端盘上来,香槟、红酒、威士忌、黑桃A、人头马……主打一个一掷豪奢。柠檬马卡龙和薄荷布朗尼被整齐摆在长桌,组成今夜的不限量酣甜沉醉。
左右临近卡座的人纷纷蹭过来拍照,半分钟围三层,头牌营销员从人群中艰难挤进来,弯腰走去谭归煦身旁,语气恭敬:“谭少晚上好,恭喜您今晚成为最高消费……。”
“诶不是他,你搞错人了,这边!”谭归煦还没说话,锡纸烫先一步打断营销,十分有眼力地双手比了比江峭,“是我们这位北湾市来的,江大少爷。”
在谭归煦给盛欲打电话的时候,他就眼尖发现江峭在手机上扫码点单,看都没细看,直接一键全选。
更让人当场傻眼的是,他发现江峭的卡竟然没限额,那么高值的数字,这小子随便就能潇洒付钱。
富豪程度明显跟谭归煦那傻货不是一个等级。
这还不赶着巴结?
别说被他骂“狗”,就是拿脸给他当地毯踩,也是值了!
营销发觉自己认错人,忙走来江峭跟前,赔着笑脸:“抱歉江公子,您看这些酒开哪些,剩下的我帮您存起来,下次来您直接找我就行。”
“几瓶酒有什么好存的。”江峭撩起黑睫,薄唇微翕,淡淡下令,“全开。”
短短两字,平地扔金。
营销欣喜若狂,可出于职业道德,还是装模作样地假意劝说了句:“这么多酒您卡座四人应该喝不完的……”
“喝不完,就请全场喝。”江峭截断他的话,从桌上收下双腿,仰头喝完杯中酒,“同样的标准今晚每桌一套,见者有份,全部走我账。”
“!!!”
尾声落地,围在卡座周围的人立即爆出惊呼。
发了发了!
这下简直发大了!!
营销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把这位随手撒钱的爷招来,被庞大的业绩额砸得头晕,他激动得声音都在抖:“您是今晚全店消费榜一,照规矩,您是否愿意我们将您江公子的大名挂满屏幕?”
“挂吧,字要放最大。”
扔下这句,江峭起身抄起桌上的香槟,单手大力晃动着走去围栏前,“啵”一声脆响拔盖,他高举酒瓶,瓶口朝下刹那激涌喷射白色泡沫,引来热烈如浪涌般的振奋回应。
DJ给了电音炸响,红光爆闪,气氛直飙高潮。
全场发出欢呼尖叫,所有人都在喊:
“江峭!”
“江峭!”
“江峭!”
“……”
江峭扔开酒瓶,眼尾挑笑,手一撑栏杆闪身跳下高台。
从这刻起,夜店是他的私人游乐场。
这个夜晚,为他溺醉鼎沸。
盛欲拿着他的鱼竿赶到时,谭归煦早已经喝趴了,江峭不见人影,全桌找不出个清醒的。
数十座LED全方位立体显示屏,都在疯狂爆闪他江峭的名字,也是,很明显,他肯定是全场最大的显眼包。
她越想越觉得离谱。
不是,究竟谁家好人前几天半夜还在钓鱼,转眼就炸场蹦迪啊?
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一路赶来口干舌燥,盛欲也给自己开了瓶啤酒,半倚在围栏前灌了几口。无意看向楼下时,这才发现舞池里被围聚在中央的江峭。
今天没梳背头,倒是有些凌乱地散在耳后,额发细碎地修饰着精致的额,右耳的银质单坠是点睛之笔,随着他起跃蹦跳的幅度来回闪烁。
她挤开人群,转向楼下,越发接近他时。
就能看到他被聚散射灯烘托的英挺眉眼,唇线到下颌,在散发.浪荡明烈的欲色,眯眼恣纵投入在重音乐里斥足流动的松弛感。
如此肆意,洒脱,又自由狂野的存在。
“闹哪出啊你们俩?”盛欲站到他面前,拎起鱼竿扔给他。
江峭喝得不少,身子略微摇晃,扯着她坐回沙发上,接住鱼竿拿起来看两眼,稀微皱眉:“这什么?”
“你的,给你。”
“用来钓我的?”
江峭把杆子随手丢开,移眸撩她一眼,低声哼笑,“来钓我还需要带鱼竿?”
盛欲真被他整笑了,喊了声:“我钓你奶奶个——”
话说了一半,后半句被她骤然的惊呼吞没。
江峭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坐到身旁,眼神在她脸上辗转流离,室内动感电音太吵,江峭偏头凑近她耳边,嗓音低迷:
“给我单独准备个鱼塘,不想和别人放在一个池子。”
他指的是谭归煦。
耳畔,他呼吸滚烫。
男性冷香混染酒香气,随他靠过来的动作,侵犯嗅觉蛮横婉转入感官末梢,织缠他湿泛微哑的声线。
也许是主观幻觉的叠加,潮热躁燃的氛围中,盛欲只觉得耳根不可控地泛软,神经变得脆弱,带来隐隐不可名状的麻痒。
她有点受惊,下意识转身与他对视,从未与异性有过如此贴近的肢体接触,本能反应是手指虚力抵在他胸前。
本能反应应该是,推开他。
可四目交染,她竟莫名生出几分怔忪,令她静止。
令本能反应失效。
光影幢幢,游移变幻旖旎色。
漫天七彩晶晶纸在他身后纷飞飘零,淋落在彼此的肩头。他们在光怪陆离的音浪中对视。高饱和光线狂热垂吻他精致眉眼,交织怪诞色彩,为他本就浓颜系的漂亮贵相添敷更为颓靡的浪子感。
“砰”一声小细响,江峭拿酒瓶撞了下她的,叫醒她:“不然的话,我会把其他的鱼都弄死。”
盛欲猛地被惊醒,眨眨眼,素来冷酷的措辞竟渗入两分不自然,略带磕绊:“我什、什么时候说要养鱼了?”
“看不上我?”江峭勾弯唇角,眯起眼,指了指身后睡死过去的谭归煦,“喜欢他那样儿的?”
盛欲冷冷讥嘲:“他是个蠢蛋,你是个坏种,你俩没一个活得起。”
江峭长指收紧了下,施力将她拽得更近,喉结滚动,齿间便泻出一声低沉勾耳的轻笑:“不试试我,怎么知道?”
离得太近了,彼此鼻尖不过三指的距离。
上一秒将将消散的怪异再次重创理智,惶惑在她眸里淌水而过。或许是浴火浮炫的响音,盛欲感觉心尖闷沉,连呼吸都断连,抵在他肩头的指尖不自觉曲蜷轻颤,依然无措。
“我只是来还你鱼竿…”连出口的字音都发虚,像是被荆棘丛林囚禁的小猫,没半点骨气。
江峭好笑地挑起眉,点点头,“行。”说完,他招手喊来服务生,长指娴熟比了个手势,服务生会意,立马端上来两幅骰盅。
“既然来了,就陪我玩玩。”他把其中一个放进她手里。
盛欲抓着它:“你江少爷的大名都在屏幕上,这么受欢迎还需要陪?”
“需要你陪我品尝,人太多就会变难喝的酒。”
他指尖扣着盅盖,黑色指戒衬得修削指节骨感又贵气,手中是未成型的甜醉赌局,声线仿似引她入局的前奏,
“金钱买的热闹好寂寞啊,秧秧,我需要一点无价的乐趣。”
……
六面骰子“刷刷”碰撞,在两人对弈的手中来回击甩作响。比起盛欲循规蹈矩的摇动骰盅,江峭玩骰手势从容翻飞,花样百出。
“开!”
“我开!”
“再开!”
接连跑了几轮,都是输,几杯酒下肚盛欲反而兴奋起来,骰子叫得越来越凶。
奈何江峭实在太擅长玩游戏。
这个男人过于懂得揣测人心,更精通运算概率学,以及那番高深莫测的演技加持,除非他想输,否则不管任何游戏,大概没人能从他手中占到便宜。
就像此刻,连连败退的盛欲一样。
盛欲感到燥热无比,跳起来撸起袖子大嚷:“江峭!今天不赢你一回,我跟你姓!”
江峭一脚踩在桌沿,闻言笑得肩骨颤动,笑完才举杯抿一口酒润润唇瓣,说的话没个正形:“随夫姓可是陋习,要不我跟你姓吧?弘扬男德。”
“少哔哔没用的,三个三!”
“秧秧好凶啊,三个四。”
“不许叫我小名!四个四!”
“五……不,六个四。”
“开开开!!”盛欲抓紧机会,兴奋地把他面前的盖子一拨,大叫着去数骰子。
盛欲两个,江峭三个。
“哈哈终于等到你落败了!”她指着牌,难掩胜利的喜悦。
“啧,败给你了呢。”江峭捏着逗小孩的语气,举起酒杯准备受罚。
他明显在放水。
可盛欲晕头转向,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不,不要喝,我要你回答一个问题。”她虚空抓了好几次,才拦下他的酒杯,
“我问你,在你家那天,你说我‘已经见过他了’,‘他’指的是谁呀?”
盛欲努力回忆那天的情形,还是很在意。
“对我好奇?”江峭眉骨轻挑,唇角挂着混不吝的笑意,不紧不慢就着她拦在杯口的手,浅尝透明橙色的酒液,
那姿态,仿佛她在喂他一般,
“喝完这杯,慢慢回答你。”
她明明问的是那个“他”,怎么就是对江峭好奇了?
盛欲脑袋转不过弯来,感觉眼眶和脑穴有热意汇涌,天旋地转里,唯有将目光着落在江峭身上,直愣愣看着他一口口吞咽酒水,白皙的喉结也跟着一上、一下地,滚动得令她更加头晕目眩。
她突然又急不可耐地扒下他的杯子,吐字不清:“不要……了!现在,就说!”
江峭瞧着她执拗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开了,索性把杯子往边上一放,直视她的双眼,故作神秘说:“这可是我的秘密,告诉你是有交换条件的,确定要听吗?”
盛欲睁大眼睛一眨不眨,视线从江峭的眼神里凝聚几秒,又分了神往下滑,从他的鼻梁,到嘴唇。
微微低下摇晃的脑袋,不知道是点头还是犯困。
江峭好笑地摇了摇头,当她默认:
“简单来说呢,我患有人格分裂,但由于丢失了16岁以前的大部分记忆,所以很难说是先有我,还是先存在别的人格……你在看哪里?”
江峭突然转了话头,盛欲还毫无反应,目光落在他脖子上,涣散地盯着他的喉结,随他发音字节的震动频率一会儿滚上来,一会儿落下去。
“诶?怎么停了?”盛欲伸长脖子凑过去,看他突然停止说话的喉咙。
果然没在听讲。
江峭可没惯着她走神,强势地捉住她的手,握住攥紧,然后牵引着她的指尖,按落在他的喉结上。
他的淬满危险的眼神,从明暗闪替的激光灯中忽隐忽现。仿佛在同一刻把控她的思维走势,强迫她将精神集中在他身上。
盛欲不安地想要抽出手。
十指连心,每秒从她指尖传送的、他喉结的颤动,都悄悄抵达指腹,随着血液和筋脉流动藏匿到身体深处。盛欲分不清是自己在紧张,还是他们在互相传递温度。
怔忪半拍,盛欲下意识想缩蜷指尖,反被他抓握得更牢,以绝对不容反抗的力量带着她,带着她的手摸移向下,抚摩到锁骨处,途径她掌心时留下紧致的凹凸钝硬感,清晰又烫手。
最终带领她,停留在心胸上寸。
这里的手感坚实,能摸得出有略微弹性的肌肉感。这里的温度更加滚热,隔着衣料源源不断地释放给她,近乎烫到她的神经。
江峭收敛了嬉笑的脸色,睨着她灵动却暗含纯情的双眼,语气灼然:
“你看着我的眼睛,听见我的声音,以及你所触摸到的,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或许都不是属于我的。或者说,不止是我一个人的。”
“你在说什么?”盛欲虽然已经清醒多了,但酒后的大脑对信息的处理能力急剧下降。
“听不懂?没关系。”江峭并不在意她有没有明白,他认为自己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压制任何人格,到此,他的语调里又拢回些调笑,
“对男人展露这种眼神是很危险的事,秧秧。”
盛欲连忙扭动手腕,两手使尽吃奶的力气,才从他的单手桎梏挣离一些。
但只是一些,他坏心眼地稍稍松手,让她以为能够脱离,却又冷不防拽紧她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拎高。
盛欲轻呼一声,几乎是被拎起倾倒扑身过去,陡然间和他的距离无限拉近。
右手紧固在他耳畔半空使不上力,左臂胡乱趴扶在他腿上,仰面对上他直挺的鼻尖。
幻变的灯色冶艳四射,江峭的吐息粼粼喷洒在她睫毛,句意满是威胁:
“如果我不打算放手,你要怎么脱身呢?”
盛欲本身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这一乐就乐到了后半夜。
谭归煦这小子中途诈尸,爬起来又喝了一轮,结果现在睡得更死了。
他的两个跟班还在舞池里狂欢,根本没空理他。
盛欲和江峭撤离场子的时候,只好拽上他一把,把他带出来塞进计程车里。
用完最后一点力气,盛欲跌坐在路牙边大口喘气。
冷风略微让躁动跳凸的大脑得到片刻清醒。
“这就不行了?秧秧也太弱了吧。”
江峭站在她身边,贱兮兮地称呼她。醉意敷显他的眉眼更热烈飞扬。
“还不都是、嗝!因为你。”
盛欲蹲坐着回怼,
“我今天来,可没想着喝酒!谁让……谁让你请客,还请,那~~么贵的酒。”
江峭撩了撩她头顶的呆毛,引来她啧啧躲闪:
“谁让你来找我?诶对了,你找我干什么来着?”
盛欲脑内“嗡”地惊醒,大叫出声:
“!鱼竿!!”
两个字,落入耳鼓的一瞬,心脏激烈回应般猛然揪悬。
他下意识按紧心口。
怎么回事?这呼之欲出的感觉。
继而头疼席卷了思绪,江峭不由自主地躬下腰来,一手撑膝,一手按住燥痛的太阳穴。
是酒精导致的吗?他今晚喝了不少,从头到尾没停过,酒量再好也难免会有些恍惚。
可是这感觉,竟然招新那天看见盛欲受伤一样,揪悬、痛苦、意识消沉。
再然后,就在不觉间转换了人格。
难道这次也……?
直到盛欲摇摇晃晃爬起来,嘴里念叨着去找鱼竿,反身往夜店里摸去时,江峭才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身体。
真他妈的,就该死!
“盛欲。”
他掐紧掌心,急迫地叫住将要离去的女孩,除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盛欲慢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见江峭双手勉力撑膝上,低垂着头,喉咙里发出类似困兽的低咽。
“快走,快回家,秧秧。”
他咬着牙让她离开,语句断断续续,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不管你一会儿看见什么,千万……不要相信他。”
盛欲昏沉得都快站不住脚了,思考一会儿还是不明所以地问道:
“这能发生什么……”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