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比点菜第十

栖……

嗯?

莱西认真端详了教导主任的脸:和初见一样的朴实无华,在中年男子独有的爱国情怀熏染下,更有几分昂扬雄壮的威武斗志。

唯独不见其美。

“你认错了。”莱西好心提醒。

她是见过栖云的。

在海顒和侣郎的记忆里,她都借他人的眼,观赏过他堪称绝世之作的姿容。

哪怕脸换了,气质也应当差不多的。

守城弟子扯她胳膊,想拦,见莱西始终不开窍,气得附耳过来提醒:“我看过仙君的腰牌!”

莱西:?

男大十八变。

可不论他怎么变,都不敢变化这么大吧?不夸张的说,有了对栖云的初印象做底子,骤然知晓教导主任就是栖云,换栖云自己都不会认。

“有没有可能,”莱西尽量以比较高情商的口吻发问,“你看错了?”

弟子:“绝无可能,你快向仙君——”

“那一定是你认错了。”

栖云真长这样,合欢宗的册子哪里还会平等地凝视他?

她可是翻过整本《玉莲录》,其中对于人物的筛选标准相当质朴:

清白,好看。

徒有清白而无其表的人,才没资格写进这个系列的汇总里。

栖云定定凝视她,片刻后,笑着托出腰牌给莱西看。

左书:

天澜宗栖云山。

右书:

栖云仙君裴开霁。

莱西尴尬到感觉不出尴尬,如同碰了火却觉得冷,一时没给出回应,反而自然地偏头去与守城弟子开玩笑:

“哈哈,我还以为贵宗家大业大,能出两位仙君呢。”

弟子默了默,觑着栖云表情,愣是没敢吭声。

作孽。

仙君都说了荐书是他写的,他干脆给人都放过去不就得了?拿到手,过一下扫两眼就够了,怎么还傻了吧唧去读呢?

有什么好读的。

这破嘴。

弟子又偷偷悄悄栖云。

他依旧手捂心口,半边肩膀因疼痛微微下沉,显得离莱西更近,压迫感也比直立时更生动。

弟子悄悄挪远,离了他覆盖的范围,方敢小小地松口气。待回神,又忍不住打下收信的手:

叫你闲得无聊乱拿东西。

这一声在城门口不突兀。

栖云将莱西拉出队列,大有严加盘问的意思。莱西则灵机一动,倒在地上汪汪大哭。

——哭声盖过了他打手的声音。

不顾体面的哭泣同样压住其他人的絮语和妖兽喷气嘶鸣,直冲云霄,恨不能用音浪将天都给掀了。

要是莱西有机会知道守城弟子的想法,一定要说他这是过度夸大。

她其实没怎么哭,只是想靠哭这个动作来逃避接下来需要承担的责任。

哭的时候,她还想着该怎么收场,因此哭得不算专心。想起栖云在盯着了,就哭得凄惨一点;想事情入神的时候,忘记干嚎也是可能的。

守城弟子会觉得吵,纯属城门外太安静了。

不光没人说话。

难得碰上这样的乐子,人兽都驻留此地,该入城的也不走,千方百计的,都想借口在此多盘桓一阵子、看全莱西的下场。嘴也不动,人马也不动,就显得整方局域陷入静止,止了,自然就衬得更静。

“接着说。”

栖云撩起衣袍,不紧不慢地蹲在莱西对面,平静地直视着她。

……的头顶。

莱西将脑袋又向地面贴去。

栖云平静注视她半晌,见她打定主意不张嘴,就展开信,忍住厌恶和反感,一字不落地将它从头读到尾。

剔除辞藻上的矫饰后,不难从中辨认出书信者情人的特征:

风韵楚楚,烟视媚行。

怎么看都是用来形容娴雅的姑娘的。即便是写男子,也和栖云的特质相差甚远。

而前文又花大笔墨吹捧女子雪白的柔荑,光肤色,就和莱西不也沾边。

“这信和你没关系。”栖云说出结论,想要莱西再给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莱西无意识抿紧了嘴。

丰润的唇绷成一条沉默而固执的线,像只倔强的贝壳。不论栖云用多大力气去撬,除非她乐意,否则谁来都无法从她口中取走一粒沙子。

栖云知这信与她无关后,火气原已消得差不多,见她这闭嘴蚌的样子,心口又突突跳着疼起来。

他揉皱了信,站直,拍出一个令牌虚影打在莱西上空。

令牌呈水滴形,巴掌大,森寒慑人的银色灵光在其表面徐缓优雅地流转。

栖云见她的发旋儿就生气,索性不看她,目光虚虚落在空处。

表情是平静的。可顺着平静的表面向下挖掘,不出一毫米,处处是“别逼我抽你”的信号。

——后半句是守城弟子自己解读的。

不论栖云想不想动手,他此时应都是气恼万分,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他经验太少,徒弟拢共只带过沈月初一个。然而就这唯一一个徒弟,养和不养,也没有区别。

沈月初是个乖的。凡事不消栖云吩咐,自己就能办好。做错了事都是主动认错承担后果,从未有过当众胡说八道逃避责任的荒谬举措。

守城弟子猜测,这仙君第一回收徒捡到了宝,尝着甜头才去找第二个。可谁知第二个是个棘手的问题少年,不说仙君座下吧,就是天澜宗并五十二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和莱西一样好耍浑的。

还是个小姑娘。

若是男孩儿也省事,敢满嘴胡话,就打一顿了事。——普天下练剑的人,谁年轻时没吃过师父师兄的剑鞘抽打?可这偏是个姑娘,许多话都不便由仙君去说,更休提动手了。

别看仙君此时面儿上还是八风不动的惯常模样,心里头说不准又慌又急,私底下都要掉小珍珠了。

这自然是瞎说的浑话。

栖云不可能为这点小事手足无措到如此地步。更何况,此等事例也有前案可循。

按栖云以往的处理方式,对他影响不大的一律轻拿轻放。像莱西这种当众抹黑、还黑得离谱的,多半逐出师门,从此禁入五十二城了事。

守城弟子慢慢去拿了莱西后面排队者的路引,眼神却偷偷从指缝间飘去,偷眼看栖云和莱西。

如此凝滞小半刻,他也没等到栖云赶人。只见一大一小一立一坐,大有对峙到天荒地老的势头。

换作其他人,他早劝二位离远点闹去。

可其中一人是栖云,工作就难办了。

上三千共有仙君十三位,栖云年纪最轻,排位最前,也是这十三人中名望最高的一位。称他为上三千第一人也不为过。

守城弟子平时能对其他宗的掌门长老不卑不亢,靠的就是这座大山。

他不敢推,只能希求这山当众澄清完,赶快趁早挪走。

栖云像是领会了他的意思,卸下一口气,对莱西道:

“起来吧,先随我回山。”

说罢给守城弟子丢个眼色,示意他找个姑娘来扶。

守城弟子去找师姐帮忙,路上依然觉得稀奇:

在知北游门口公然污蔑仙君的名声,仙君竟还是从轻发落了。

这可不像仙君以往的作风。

仙君的“铁石心肠”,在整个上三千都是出名的。规矩就是规矩,做错了事,一律依照成例惩处,也从不曾听闻说他为谁网开一面过。

守城弟子想过莱西可会是栖云故人之女,可仙君活了这么久,故人都多得数不清。故人里几乎每个都有儿孙徒弟,儿孙徒弟下更有其它晚辈,简直多如牛毛。若是一个一个网开一面,哪里照应得过来。真要有那功夫,栖云膝下早就不止沈大师兄这一个徒弟,合该有几千上万的“故人后代”争抢着孝敬了。

栖云从未对某位女修格外亲近过,因而“心上人的女儿”这说法也站不稳。思来想去,守城弟子都只能猜出一个缘由:

他就是莱西的爹,而且和她娘关系不大好。

若不是莱西的父亲,怎会在她拒绝认错解释后用如此平和手段化解局面?

守城弟子越想越以为他发现了究极真理,眼看什么,都是佐证。

比如莱西不认得栖云的长相,就是栖云和她娘关系不好、不想明面认下女儿,才一直避着嫌。

他越想越觉得是。

再看看莱西那死不低头的倔劲儿,难说不知道栖云是她亲爹。

即便师姐给她拉起来了,她也站在原地、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跟栖云走。

栖云静等了会儿,问:“你还想在这儿站多久?”

莱西不说话。

栖云的怒意又有些萌芽,说话语气跟着重了点:“这信的来路我不与你论。先回去,把你这信口开河的毛病给说清楚。”

莱西怕他,退了点,但依然不说话。

栖云本就不是好脾气,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属于踩着他的耐心碾压。

他强压住冲动,默数到五十。

莱西依然没给别的反应。

栖云彻底没了等下去的性质,招手聚气,硬是将莱西捆起,拍开传送符把人先扔了进去。

终点是天澜宗山门附近。

栖云给人丢去,紧随其后,也迈过虚空之门,而后将那始终悬在半空的银色令牌打下去。

戒子令融入眉心,悄然化作一银色亮点,自发将莱西扯到了刻印“天澜宗”的巨石旁。

栖云气狠了,没去设隔音阵避人,甩手抛出枚指甲盖大小的铃铛:

“既然爱站,就在这儿一直站个够。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摇铃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