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声悠悠嗓音清润悦耳,细听之下却十足阴阳怪气。
燕宁没想到岑暨这厮不仅爱争强好胜有那“该死的胜负欲”,居然还是个潜藏的学人精,竟然这么快就能活学活用,把她方才用来膈应人胡乱吹的彩虹屁一字不改直接套用又还到她这儿来,还“叹为观止,诚心拜服”这话说出来也不嫌昧良心?
岑暨还在慢吞吞鼓掌,嘴上说的虽是夸赞的话,无甚表情的脸却充分体现了他内心真实想法,简直完美诠释何为心口不一睁眼说瞎话。
这是岑暨惯会的一套,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不怕世子骂人,就怕他直接开夸,夸的越狠,就代表他心里越不爽。
词儿都是好词,可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个味儿,再配上他那漫不经心皮笑肉不笑的经典嘲讽表情,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明褒暗讽变相挖苦,换个面子薄些的恐怕早就已经羞的满脸通红,要不就是心中气恼却无从发泄只能暗自憋火。
作为从前与岑暨打过交道的人,沈景淮自然也知道他的脾气,用二弟沈云舟的话讲就是——
好好一个人,却偏长了张嘴!
毕竟是连礼部尚书都能活生生给气晕的人,岑暨要是存心起来那就是典型的气死人不偿命。
什么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那都算是家常便饭,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出来的话跟冷刀子似的直让人胸腔里戳能叫人直接给气吐血,就连最会吵架的御史都不敢直接跟他对上怕被他给喷自闭。
能在朝廷上混的都是经年的老狐狸,谁还不是和气生财就算心里再想弄死你表面上也得和和气气?
可岑暨就偏不走寻常路,管你是王爷还是尚书,只要看不顺眼就开怼,能仅凭一张嘴就能拉满大半个盛京的仇恨值除了他只怕也没谁。
奈何他出身显赫又有陛下做后台,旁人就算恨得牙痒痒也不能当真套他麻袋,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心中默念惹不起,躲得起!
总而言之,得罪谁都不要轻易得罪他,这一点,沈景淮算是深有体会。
眼见岑暨已经将矛头对准了燕宁开始精准喷射毒汁,沈景淮不禁以手扶额深深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方才燕宁几次三番叫他吃瘪,若是不找回这个场子他恐怕也就不叫岑暨了。
沈景淮:不是说好了是去蓟州修身养性,怎么如今看起来倒还变本加厉?!
沈景淮身为武将向来都是行动派,论言语机锋自然比不过能言善辩怼遍天下无敌手的岑暨,一般情况下他肯定是不愿意和岑暨对上,倒也不是怕他,只是不想上赶着找骂,但当大哥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妹被一外人欺负不是?
沈景淮沉了沉眼,当即就准备豁出去舍身为妹和稀泥,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那边就已经传来女子小声惊呼:“是真的吗?”
沈景淮:?
他下意识看去,就见燕宁正直勾勾地盯着岑暨,一双水润杏眸亮的吓人,脸上缓缓绽出的笑容如刹那烟花几乎能让人炫目,神情中还带着小女儿家独有的甜糯娇羞。
对上她晶亮雀跃的杏目,岑暨心中一个咯噔,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很快,这一预感就成功得到印证——
“世子。”
岑暨只觉眼前一晃,紧接着自己的手就被人给握住了。
岑暨:!
燕宁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岑暨面前,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握住了他的手,双眸发亮若繁星璀璨,只听她声音雀跃中透着娇羞:“世子,您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么?您当真对我如此满意?”
岑暨:“!!”
没想到燕宁会突然冲过来,岑暨一时还有些发懵,他僵硬着脸看看自己被她牢牢握住的手,再看看她含羞带怯写满了欢欣雀跃的秀美面庞,岑暨瞳孔猛地一缩,仿佛受到了莫大惊吓。
他原本就只是想礼尚往来逞逞口舌之快,却忘了此女本就对他“心怀不轨”,自己方才所言只怕是给了她什么错误讯息,这才叫她不管不顾直接扑上来。
岑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觉热气渐渐上涌熏得他脑袋都有些发晕,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叫他难得失了一贯淡定,失声低吼:“松手!”
说着他就想将人甩开,奈何对方手劲却不是一般的大,干脆牢牢箍着他的手腕叫他一时挣脱不得。
燕宁只当没有看见他浑身上下写满了的抗拒,甚至还抓着他的手腕小幅度晃了晃,就像是是天真明媚的少女见到了心仪的情郎搁那儿撒娇,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十分直率大胆:“世子,能得到您的肯定对我来说就是莫大荣光,您放心,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哒!”
谁管你努不努力?!
岑暨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他万没想到此女行事会如此大胆,见缝插针瞅着机会就往他身上扑。
从前虽也有姑娘对他蓄意示好,但绝不敢这般直接上手,源源不断的热气从两人相接触的手间传来,他甚至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手掌那滑腻触感...等等,滑腻?
某种可能性跃入脑中,岑暨瞳孔倏地放大,他几乎是僵硬着脸低头看去,然后就看见了还握着他腕的那对白皙柔荑,以及还未取下的羊肠手套。
手套!
没取!
还扒拉他!
在火光照映下隐隐还泛着亮的薄薄手套就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岑暨清楚的听见了“咔”的一声,那是他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断的声音。
岑暨脸色阴沉如墨,眼中冷意蓄积仿佛九天寒潭凝成的冰刃,盯着还在朝他娇羞微笑的燕宁神情阴恻,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逼出来:“撒手!”
见岑暨神情阴冷盯着她的目光都在滋滋冒火,似乎已经在暴走边缘反复横跳,燕宁心中“呵”了一声,不是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吗,那她就偏要反其道而行,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自觉已经达成目的,燕宁见好就收,当即就露出一副恋恋不舍痴情女的表情,用一种“男人,你就是嘴硬”的眼神看着他,含情脉脉欲拒还迎:“世子,您能夸我,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开森,您以后,一定要多夸夸嗷——”
岑暨:“!!!”
yue——
果然这些话不是一般人能说的,燕宁身上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不过,看着岑暨脸色变来变去一脸仿佛吞了死苍蝇似的难看表情,燕宁扬眉,顿觉神清气爽。
就这点道行还想跟她玩?
趁早洗洗睡吧!
...
苏县令他们的搜寻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皇天不负苦心人,经过二三十个衙差以及友情帮忙的朱涛等人的地毯式搜寻,让他们除了在破庙里头找到了一块带有血迹的疑似凶器的砖块外,还在离破庙约莫半里远的一处阴沟里找到了一个木质箱笼。
箱笼是被人随意丢弃的,里头有一些书籍笔筒和一些随身衣物,加上又才下了一场大雨,书和衣服都浸了水湿透了,经过仔细翻查,里头值钱的东西都没了,估计是被人拿走了。
这东西在破庙附近发现,加上箱笼一般都是赶考学子标配,可以合理推断这东西就是死者的,应该是凶手杀人抛尸之后不想这些随身物品被人发现,所以带到隐蔽地点丢掉,要不是众人拿着火把几乎是一寸地皮一寸地皮的找,一般情况下还真发现不了。
值得一说的是,朱涛在找到箱笼的不远处还发现了一条小道,目测就是通往城内的。
凶手既然选择在那儿丢弃东西,很有可能就是顺路,也就是说凶手在杀人之后又返回城里了,这算的上是一个好消息,毕竟只要人还在城里,那到时候城门一关还不就瓮中捉鳖,总比天南海北满地儿蹿连人影都捞不着强吧!
燕宁看着那块用布仔细包着的并不怎么平滑的据说是凶器的砖石还有些唏嘘,暗道这要是在现代该有多好,在高科技的辅助下,凶器能提供的线索多了去了,只可惜现在技术不够,凶器也就只能是凶器了。
现场勘察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后续就是办案缉拿了。
燕宁等人原本是在破庙躲雨,要是不出意外今儿就是野外露宿了,但苏县令既然来了自然不会叫他们继续住在破庙,怎么说都要请他们去城里歇息,对此燕宁自然是满口答应,但凡是有床,谁乐意睡草堆啊!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刚验尸了,现在急需洗个热水澡。
燕宁既然已经同意进城,沈景淮自然也没有阻止的道理,当即就决定一起。
见他们一行人去向已定,看着坐在一旁阴沉着脸还在一言不发使劲拿着帕子搓手的岑暨,秦执一张脸几乎都快皱成抹布,自己方才也跟着去凑热闹了,结果等他再回来,就看见世子一个人坐在这儿沉着个脸话也不讲,只自顾自擦手,擦了这么老半天,手都快给擦秃噜皮了。
秦执虽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世子现在心情很不爽,识趣的就该躲远一点千万别凑上去触霉头,但现在不凑也不行啊!
秦执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问:“世子,燕姑娘他们都打算跟苏县令一起进城,那咱们...”是进城睡床还是继续搁这儿窝草堆啊?
“别提她!”
秦执话还没说话,就被人冷声打断。
“啊?”
看着刚才还谁都不搭理,此时却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瞬间炸毛的的自家世子,秦执还有些懵,下意识问:“不提谁?燕姑娘?”
话刚落,就见岑暨倏地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狭长凤目此时笑意全无沉沉如墨就跟淬了冰似的,瞬间就叫秦执打了个哆嗦,他赶忙比划了一个封口的动作,点头哈腰外加赔笑试图叫他不要计较自己“童言无忌”。
乖乖,看这反应,世子心情不好八成是与燕姑娘有关呐!燕姑娘又做啥了?
能在岑暨手下这么多年还顽强挺立,秦执早已习得一套生存本领,他低眉顺眼默不作声自觉充当隐形人,直到等岑暨脸色稍缓,他才轻咳了一声,再次试探:“那世子,咱...”
岑暨淡淡:“进城。”
案子还没破,他自然不会先走。
说完,岑暨习惯性准备将手中捏着的帕子揣兜里,还没等揣,突然就想到了他之所以会拿帕子擦手的原因,岑暨脸色微僵,一时是揣也不是丢也不是。
秦执看岑暨突然就愣在那里,脸色还变来变去,正准备问他是咋了,就觉眼前有东西一晃,紧接着怀里就多出了一张帕子。
秦执:“?”
“欸,不是...”
见岑暨把帕子塞给他后自顾自起身就走,秦执愣了一下,忙将帕子胡乱往兜里一揣,紧赶着就跟上去:“世子,您等等我啊——”
苏县令正准备来邀请岑暨一起进城歇息,就见他冷着脸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连个眼神都不带分的,苏县令欲张嘴的动作直接卡住,不禁踌躇:“世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感觉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没事。”
那边燕宁已经拎起了工具箱,看着已经跨出院子门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人影,她眉梢微挑,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悠悠道:“男人嘛,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习惯习惯就好。”
“......”
作者有话要说:燕宁:要夸夸嗷,人家敲开森哒~!
岑暨:...!!!她果然对我图谋不轨!!!!!!!!
沈景淮:...完了,小妹不会真看上这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