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脸色苍白，瘦得像是被削薄了的纸片，抱在怀里轻飘飘的，看上去没有其他独特的地方。
除非别有用处。
段清涧突然想起这个男孩是不同的，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浸泡血池，而是被铁链束缚在墙壁之上。
“哥哥？”季凝注意到百里桑没有动静，她踮脚把住段清涧的胳膊，朝着百里桑的脸颊望去。
看着原本除掉的邪物没有复苏的迹象，她浅松了口气。
思索片刻，她朝着段清涧招了招手，让其将百里桑放低一些。
等季凝看到百里桑过分苍白的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将手贴他的额头上，入手彻骨仿佛一个大冰块。
季凝被冻得瑟缩收手，手指才刚一开，手下的人就猛地睁开了眼，与此同时身后铜像上的脑袋也跟着轻轻‘咔嚓’一声，调整了角度。
百里桑的眼眸黝黑，闪烁着不正常的暗光。
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白脸黑眸……”陈峰想起了段清涧之前讲的故事，忍不住颤颤巍巍道。
严雨柔同有所感，但还是忍不住打断他道：“白脸黑眸不是寻常就能见到的人吗？”
“说来也是，不过”陈峰指了指百里桑的双眸，“这是不是有点太黑了。”
段清涧抓起百里桑的手臂，看着上面正以诡异姿态飞速愈合的伤口，身处三指缓缓抚在对方完好的肌肤处，其身上银光闪烁，皮肤结起冷霜，光滑黏腻是某种冷血动物特有的触感。
肃霜发出铮鸣，从身侧升起剑指直指百里桑眉心。
段清涧猛地动作，让在场人瞬间提起了呼吸。
季凝将一切收入眼中，见此也并不意外，在他动的同时，伸手遮在了肃霜剑前，视线落在百里桑沉静的脸上，“要杀他，先杀我。”
肃霜自主向后退了一小段，剑身颤抖发出抗议的轻鸣。
段清涧握住剑柄未动分毫，冷声劝道：“他已被邪物入侵。”
“这是和陈驰一样的道理，当时你看得清楚，怎么如今却糊涂了。”
“若实在忍不下心就闭上眼睛，由我来动手。”段清涧看着小姑娘紧绷的侧脸，紧抿的唇角，久不做回应，以为对方是不忍心，“再拖下去，他只会更痛苦。”
季凝现下万分冷静，抬头对上段清涧的视线，眸中满是坚定，“陈驰不砍腿会死，可我哥哥不是，他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说完，她抬起百里桑放在一旁的手朝着不远处的肃霜剑尖轻轻一划，脆弱的皮肤被利器刮开一道细长的伤口，红色的血从伤口处争先涌出。
“他的血还是红的，他还是人，只是生病了。”季凝鼻尖嗅着血液的香甜，下意识的舔了舔唇瓣。
她不知道为什么百里桑的血是甜的，却能隐约猜到渠脽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死他。
毕竟好吃的东西要留在最后细细品味才好。
身为凶兽的季凝有时并不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动作，有时这边只是稍稍有了想法，那边动作就已经到位了。
就比如现在，她觉得百里桑的血香，在反应时，自己已经毫无所觉地眯起眼舔了上去。
“你到底是谁？”段清涧满是疑惑的声音唤醒了她，季凝回神就见到原先指向百里桑的肃霜转向了她。
“大师兄是不是搞错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啊。
严雨柔张口阻止，但细想之下发现她竟然也有点说不下去了。
有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是这样的吗？
季凝伸出拇指用指腹擦掉百里桑手臂上残留的血迹，掠过后放在自己的唇前舔掉。
“我说这样有利于伤口愈合，你信吗？”季凝眨着无辜的眼睛解释道。
“有点牵强。”半藏在段清涧身后的陈峰见没人说话，小声的说道。
季凝有点无奈，一边将百里桑的头抱在怀里安放，一边背对着几人道：“我是谁不重要，你们若是想走便走吧。”
“再晚怕是走不了了？”
季凝眉毛皱了一下，视线向外一扫看到了向外蠕动的细小黑蛇。
破庙漏雨，地道渗水，此时的屋内蓄积起来的黑水却并不多。事出反常必有妖，有时候太过安全也不好。
段清涧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收回肃霜横在胸前警惕地看向四周。
怀中的百里桑视线移动，扫过庙中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季凝脸上。
他不受控制的张了张口，发出了两个无声的气音。
一直注意着百里桑的季凝只一眼就读懂了他嘴型所表达的意思。
‘季、凝’
百里桑在往日里一直唤她凝凝，从未叫过全名。所以，这两个字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寂、狞’。
季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在余光扫到那瘆人铜像时，却又觉得理应如此。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渠脽，有人利用无数孩童之血召唤了五凶之一的渠脽。再结合自己的经历，破阵而出时遇到的那几个黑袍人和这边同样遇到的那几个，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季凝是不信的。
在她思索之时，怀里的百里桑已经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原本温吞的脸上诡异的勾起了一个恶劣邪恶的笑。
‘他’起身将季凝拉进，呼出的冷气犹如蛇信子般扫在其脖颈之上，让人颤栗，不禁背脊发凉。
“吃了你”
‘他’借着百里桑的声音，说出了最黏腻恶心的话。
话落瞬间，就张着大口咬向了季凝的肩颈。
血肉吞咽的声音在破庙中乍然响起，格外突兀。季凝忍着疼痛，默默地在心中记上了一笔。
她面上并不惊慌，抬头望向被周遭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的三人。
“能帮我把他打晕吗，他好像疯了。”她侧头，一手扯住百里桑的头发将人往外拽了拽。
瞧着她脸上血色渐失，段清涧不做多想快速上前一个手刃打在百里桑的脖颈处。
身上的人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松开了嘴，身体瘫软的顺着惯性滑到了地上。季凝松了一口气，接着段清涧伸来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眼前寒光一闪，肃霜剑再次指向了百里桑。
“他死了，你们就出不去了。”季凝动了动有些酥麻的肩膀，视线环过整间破庙，出声制止了段清涧。
“你没发现这破庙里面已经没有黑雨邪物的痕迹了吗？”季凝拖着已经昏迷的百里桑来到破庙门口，外面还在下着黑色的邪物，但可以清楚得看到原本积在门边的邪物随着二人的靠近，一点点朝外退去很快就留出了一片干净的空地。
而在百里桑转移位置的那一刻，庙中诡异的铜像也再次跟着移动了脑袋。
“它……它们在害怕？”严雨柔不确定道，“可它们在害怕什么呢？”。
“在害怕他。”段清涧的视线投向百里桑，看上去也有些意外，“黑雨作为渠脽现世的伴生之物，能被它们这般避之不及的怕只有渠脽本身了。”
“大师兄的意思是他是渠脽？”陈峰见季凝已经拖着人进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段清涧不确定地摇了摇头，视线从百里桑转移到那异常诡异的铜像身上。
“不知道”想到之前在此的邪修，他拧眉猜测道：“也可能是渠脽寄身的容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严雨柔看向破庙门外显露的一角天空，乌云密布灰蒙蒙的天上看不见一点亮光。
难道真得要折在这里了吗。
“回村。”段清涧出声，决定道：“在这里待着并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回去问问村长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听大师兄的。”陈峰探了探陈驰的鼻息，表情凝重的倒了一大把灵丹塞进对方的嘴里。
严雨柔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拧眉道：“你干什么？”
“左右要死了，丹药不能浪费。”陈峰扯了扯嘴角。
段清涧轻叹了口气，走到季凝身旁，“我们准备回村，你打算去哪儿？”
季凝抬眸看他，觉得对方在明知故问，“回去，我就是过来带哥哥回家的，自然也要回村。”
“而且我觉得没有哥哥你们根本回不去。”后面这句话她带了些挑衅。
季凝知道对方一定会带上他们两个的。
果然，段清涧轻声笑了笑，待众人都准备好后，一同冲向了雨幕。
他们速度很快，有百里桑在周遭邪物自动避开。从远处看他们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缕光，所照之地黑暗退散，希望降临。
“啊……”
破庙中的铜像一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黑眼渐红，有嘶吼之声从那雕刻得粗糙的嘴中传出，片刻蛛纹从脚底蔓延，向上遍及全身。
铜像裂了，一道黑影从中飞快闪出，卷过树丛很快就追上了方才离开的几人。
“怎么更黑了？”
一道巨大的阴影从脚后追上越过众人头顶。季凝趴在严雨柔的背上，有声音传来，她耳廓微动，抬眸向上一眼就见到了在层层乌云中穿梭的巨大黑影。
渠脽黑目不见水中物。
“水！”季凝着急的张口，“去有水的地方！”
“小妹妹你渴了？”严雨柔在林中疾驰，想了想说道：“快到了，等到了村落我再给你找水。”
“来不及了。”季凝回头看了一眼，扯着严雨柔的衣领向下一跳，猛地坠力让严雨柔身体一斜，猛地朝旁栽楞下去。
“用灵力护住全身，屏弃五感。”季凝被黑水淹没的最后一刻，大声朝着不远处的人喊道，“跳进黑水。”
黑水由黑色会动的邪物组成，但出现在世间所赖以存在的状态仍然是水。
两人倒下的那一瞬，身背巨翅的蛇身凶兽朝地袭来，带着巨大的惯力掀飞无数林木。天空中依旧哗哗啦啦下着黑雨，腥臭刺鼻，无端的压抑令人窒息，身后的几人见此反应极快的按着季凝所说的方法躲进黑水之中。
“嘶嘶嘶嘶”
季凝五感尚存，兽型四耳让她对听力更是尤为敏感。蛇声萦绕，凶兽的庞大身躯摩擦在地面之上，在周围盘旋寻找着自己消失的猎物。
没过多久，一个方向上传出了细微的声响。
意识到什么后，季凝暗道一声不好。
渠脽可退黑水，找到众人是迟早的事。
论食物和同类，你更在意谁？
其他人的答案她不知道。
但渠脽的答案，大约是同类。
“嘶嘶嘶……”渠脽闻到了熟悉且厌恶的气息，它转头黑黝黝眸子瞬间对上了它的同类。
它张开翅膀，冲天而上腾在半空之中，居高临下的藐视着许久不见的故兽。
“嘶嘶嘶……”
在对方面前如今的季凝就像芝麻一样大。
“嘶嘶嘶……”
“说什么听不懂”季凝动了下眉，摊手，“还有请你不要那么大声，我耳朵不聋。”
“嘶嘶嘶嘶！”
许是见和季凝说话太费劲，渠脽有些不耐烦的在空中甩着蛇尾，带起一道有一道的劲风。
瞬间，它收敛翅膀转过身重新回到了之前的位置，黑水退下它从土里扒拉出两个东西朝着季凝这边甩了过去。
季凝往后退了半步，看到了狼狈起身的段清涧，以及像只提线木偶一样猛地站起表情呆滞的百里桑。
百里桑走到季凝旁边，黑黝黝的瞳孔和渠脽如出一辙。
“嘶嘶……嘶”他顶着舌尖发出奇怪的声音。
一直注意这边的渠脽听此猛地甩尾砸到了地上，“嘶嘶嘶！”
百里桑回头迷茫的看了它一眼，随后朝季凝道：“你丑。”
话落，他的表情顿了顿，黑眸中多了丝抗拒，特别认真道：“才不是，凝凝是天下最好看的妹妹。”
季凝看他这样的变化抬了下眉，猛地想到什么，朝着段清涧招手，凑在其耳边小声快速的说了几句。
段清涧会意。
百里桑对此全然不觉，继续翻译着渠脽想要传达的东西。
“你像是没吃饱过饭！”
“我要吃你”
言罢，百里桑表情中出现了一丝困惑，“凝凝，家里我换了好多吃的，你要记得吃饭啊！”
季凝不言，上前一步拽住百里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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