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请安

顾文澜已过而立,但姿仪隽拔,身着还未换下的朝服,又有着多年官场蕴出来的清贵温雅,比之年少时还要多了分迷人的气质。

被女儿夸好看能理解,但年轻了许多又是何解?

他只当女儿是病糊涂了,笑着放下了药碗,一抬首就见陈氏哀怨地睇了他一眼,又伸手轻拧了顾清月通红的脸蛋,幽幽道:“小没良心的,我为你操碎了心,你倒好,爹一回来,只看到了爹的好,也不见夸我一句。”

顾文澜好笑地看着她,“阿月说胡话呢,你也计较?”又握过陈氏的手轻轻揉着,“我替阿月向夫人道谢,夫人辛苦了。”

他眉眼皆是柔情,还带着些只有夫妻间才懂的情愫。

陈氏斜乜了他一眼,同样带着无限的风情,偏使着性抽回了手,控诉道:“你的好女儿,不过半日的功夫,躲了功课不说,还贪凉害了病,又借着病同我不停地哭,说不想念书了。”

“我紧着她念书是害她不成?况且,我给她布置的课业能叫多吗?三篇大字,一篇诗文,换了楹姐儿和荷姐儿哪个不是不出一个时辰就做完了。”

她口中的楹姐儿和荷姐儿分别是大房嫡出的顾清楹和庶房的顾清荷。

顾家一共有三房,大房顾文旭承袭了武安侯的爵位,在兵部的职方司任职,二房也就是顾文澜,是嫡次子自己走的科考入仕,三房顾文希是庶出,没有在朝中任职,负责打理侯府的庶务。

三房中唯他们二房是人口最简单的,没有侍妾之类的糟污事,顾文澜只与她有一儿一女,其他两房的夫人哪个不羡慕她?

也就在女儿的功课上有些不甘,三房的罗氏可不就拿这个找她的不痛快。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对女儿真的是太放纵了,“都怪你平日里对她宠得没了边。”

又是一记责怪落在了顾文澜的身上。

顾文澜也不脑,只盈盈笑望着陈氏,要说宠得没边,他还真排不上第一,修长的手自陈氏的手心揉捏向上攀,同陈氏咬着耳朵道:“嗯,都是我宠的,夫人教训的是。”

热气呵在陈氏的耳畔,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她推着人往后扫视一眼:“阿月还睡着呢!”

“那回房。”

一场欢愉,陈氏香喘细细,乌发洒落在浅色的枕衾上,映着堪比芙蓉的娇靥,半点看不出已是三十余的妇人,她不堪采折地阖着眼,被顾文澜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背脊,温存又缱绻。

顾文澜也在这时候为女儿说上了几句话:“阿月如今还小,上头的楹姐儿比她大了两岁,与她同岁的荷姐儿你也知道她的处境,就莫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了。”

陈氏呵呵笑了两声,她就知道这人要为女儿说话,撩了撩眼道:“怎么,合着全府就我是那个逼迫女儿念书的恶人?”

“你不是恶人,我才是恶人,”顾文澜被她似嗔似怒的面容又撩起了意,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耳鬓厮磨:“我只是觉得你对阿月的教导得放缓着些,她出生时就月份不足,养了许久身子骨才赶上别人,性子也才活泛些,你这年来一拘着她,我看她蔫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咱们的女儿,你难道就没发现,心里没疼过?”

“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能不心疼她?可眼见着她一日日地大了,课业落族学的姑娘一大截,这都九岁了,过几年如何考得上京中的女学?”陈氏说着语气中都是担忧。

这倒是个问题,他们这样的人家,女子都是要入学的,还得入得与男子六学二馆齐名的女学才算得上是好,顾文澜思索了会道:“我看楹姐儿和荷姐儿都是有能耐的,自己考入女学不成问题,到时候我同大哥说一声,将恩荫的名额留给阿月。”

陈氏却觉得不好:“这多丢人。”

她还是觉得等女儿病好了,慢慢地将课业补上来才好。

顾文澜无奈地瞅了陈氏一眼,他女儿起初的性子,谁觉得丢人还真不好说,但他也不点破陈氏的那点爱比较的心,就着殷红的唇咬了下去,免得她再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

病去如抽丝,顾清月养了几日,慢慢从病中缓了过来。

但她仍旧是呆呆的模样,她不过是在家中睡了一觉,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发生了她的身上,以为是梦中见到的年轻时父母竟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痛苦地将脑袋埋在枕下,能重新陪伴父母于情感上她自是乐意的,但也意味着书也要重新念一遭。

还偏偏是回到了她九岁这一年,为了三年后的女学考试,陈氏对她每日的功课安排做到了事无巨细,她都要读傻了,好在最后勉强通过了入学考,才对她放松了一点。

然女学中的课业比之陈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更加的繁多深奥,她不出意外地延迟结业了。

回想起少女时期的时光,她几乎是与书籍为伴,为了母亲的期盼,也为了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强求了十余年。

后来缺了管束,也见多了同窗成婚后的模样,才恍然发觉过往所求皆是浮云,慢慢发掘了自己的兴趣爱好。

她的好日子啊,还有她才挣下的许多钱财,一朝重来,啪叽一下全没了。

痛,心痛得很。

陈氏进屋见到的就是裹着薄毯在拔步床上来回翻滚的顾清月,拍了拍她的屁、股,没好气道:“既然好了,就赶紧起来,祖母那边都派人来瞧你好些次了。”

病着几日,顾府中来瞧她的人不少,但她还没适应重新回到九岁的状态中,见着了人,脑中一会是前世,一会是现在,总是恍恍惚惚,陈氏也就不让她见人了,还日日请郎中来给她把脉询问,若不是看在顾家给的银钱多,陈氏这不信任的态度,早就将郎中给气走了。

今日大好了,决计是不能再闷在房中拖着不见人了,她认命般由着红缇和疏柳为她换衣梳妆。

婴儿肥的面孔瘦了几分,隐约显出一些少女的轮廓,头顶挽了个双髻,束发的浅黄丝带在后头绑成蝴蝶状,前头再缀了些个俏皮的同色珠花,灵动非常。

陈氏替她掖好披帛,满意地点点头,领着人去玉璋堂给老太太请安。

甫一到玉璋堂,顾清月就脱开了陈氏的手,小跑着冲进了上房,“祖母——”

未见其人就先闻了声,那声音带着小女孩的糯意,甜丝丝的像是在撒娇,王老太太寻着声“诶”了一声回应,来人就已经扑到了她的怀中。

“祖母,我好想你。”这声音又从甜变成了委屈,还有说不出的想念和恋眷,好似许久没见了般。

可不就是很多年没见了,她十八岁出阁,隔年就传来老太太殁了的消息,她重生前活到了二十五,算来足有六年有余没见过祖母了。

老太太对她是极好的,她出嫁时,还将手中的小私库都给了她,老太太姓王,出自琅琊的王氏,顾家只有大房和二房是她亲生的,这两房统共只有两个女孩儿,手心手背她都疼,但尤爱小的一些。

顾清月就是那最小的。

老太太被她的一声想,喊得百转千回,直搂着人喊“我的心肝儿”,又捧起她的脸,给她擦泪:“祖母的小阿月,怎么就哭了?谁给你委屈受了?瞧这都瘦了。”

老太太说着话,打量了顾清月瘦出个尖的下巴,双眼倏地抬了一眼陈氏,似有责怪。

顾清月捕捉了到了这一眼,连忙握着老太太的手摇着头道:“祖母,哪有人敢给我委屈受,我就是太想你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种想,想瘦了。”

小姑娘的语调既天真又认真,直把老太太的心都给捂化了。

“不怪娘疼月姐儿,她病中都日日念着您的这份孝心哪个能比得上。”大夫人柳氏顺着老太太的心意开口捧笑道。

“大伯母,三婶婶……”顾清月这时才将目光落在了堂中的其他人身上,有些羞赧地一个个喊过去。

顾清楹冲她眨了眨眼,顾清荷站在三夫人罗氏的身后也同她友好地笑了笑。

罗氏紧在之后笑道:“我看月姐儿,这一病学问上长进不少,都会用《诗经》来娱亲了。”

陈氏瞬间变了脸色,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出自《诗经·王风·采葛》,算不得什么难点篇目,可从罗氏的口中点出来,夸不像夸,倒带了些得意和挑衅的意味。

罗氏便是这样的人,总是插着缝地想要挑事,她是三房夫人中出生最低的,父亲只是个县官,但她自身争气考了京中的女学,成绩也优异,心气眼光也跟着高了,非高门不嫁。

可盛京的权贵高官之间的联姻哪是这么简单的,家世人品样貌样样都要看,随便扯出一个能当高门冢妇的夫人,家谱已经不能用厚度来衡量,得计算有多重。

她年轻气盛撞了个头破血流,退而求其次只要是高门子就行,武安侯顾家的三爷顾文希,两人不知怎么就看对了眼,顾文希求到了老太太的跟前,非罗氏不娶。

顾文希就算是个庶子,那也是老太太跟前看着大的,当时已经帮他在相看亲事了,可被他求到了跟前,若是不应,倒显得她这个做嫡母的要毁了他姻缘似的,只问了一句“当真要自己选?”便允了这桩亲事,三媒六聘正正当当地替他将罗氏迎了进来。

罗氏起初温柔小意,同顾三爷之间或许是有情的,但过日子后才发现,不是彼此心目中想要的模样,三房时不时爆发出争吵,顾三爷也开始常不回府,罗氏的肚子也就许久没有动静。

大房柳氏出自京城柳家,柳家的家主也就是柳氏的爷爷曾任尚书省右仆射,她自身的学问也是没话说,罗氏自然是没有啥能比得过的。

但陈氏就有明显的短板了,罗氏便爱时不时地从她身上寻一寻优越感,三番几次后,陈氏也是懒得搭理她的,只专心照顾体弱的女儿。

罗氏没有女儿,就将妾室的女儿养到了自己的名下亲自教导,颇有些“看,我教养的庶出的女儿都比你女儿强的意味。”

陈氏常被她气得不轻,陈氏一气,顾清月的课业就又要跟着紧些,她上辈子会被拘成书呆子,这位三婶婶也是功不可没的。

所以她也不喜三婶婶刚说的话,好似她会背一篇诗经就是大长进了。

老太太也明显听出了罗氏话中的意味,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老婆子我这里也用不着你们在身旁伺候着,都各自忙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房 顾文旭 大夫人 柳湘仪 大姑娘——顾清楹

二房 顾文澜 二夫人 陈雪 二姑娘——顾清月

三房 顾文希 三夫人 罗眉 三姑娘——顾清荷

给每个母亲都取了名字,但正文中使用不方便区分辈分,所以还是*氏

称呼上父亲的哥哥是伯父 伯母,父亲的弟弟是三叔和三婶婶,文章中会根据人物改变称呼,分不清的话看一二三的前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