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地牢。
齐王被单独关在一个牢房中,他的家眷被关在隔壁,一个一个受刑后再受死,惨叫声不断传来,到最后,齐王已是披头散发,痛苦不堪。
然而,在看见裴仞走进来的时候,他仍然坚持戴着沉重的枷锁艰难起身,拨了拨头发,破口大骂道:
“裴仞!你这乱臣贼子!”
“今日是我易景铄输了!但我易氏皇族,从来不缺血性男儿,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裴仞好整以暇看着这位沦为阶下囚仍气势不减的齐王,默了一瞬,在他再次开口前忽然问道:
“你说的血性男儿,该不会指的是你和先皇为了夺回权力,打算向昭国俯首称臣的事吧?”
是的,就连裴仞都难以置信,老皇帝临死前留的后手,竟然是命令齐王打开国门,引入昭国军队来剿灭自己这个“乱臣贼子”。
任何一个大祈的百姓都知道,大祈几代未遇明君,再加上老皇帝在位时的折腾,国力已衰微多年,对岸的昭国早就虎视眈眈。
而且,昭国天子尚武,筹备多年,此时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
可是,身为大祈皇室的老皇帝和齐王,仅仅是为了权力,竟然在密信里谋划着只要昭国愿意替他们铲除奸佞,事成之后愿意割让一半的国土,并对昭国称臣,岁岁朝贡。
齐王或许是还有一丝良知,也或许是自信于自己的手段,不需要异国帮助便能够夺权,五年前没有按照老皇帝说的做。
但是今时今日,他自认没有别的选择,便派人按照皇兄密信里说的,联络了昭国的人。
裴仞冷笑一声,看来要他的命,在齐王和老皇帝眼中,竟比成为昭国的附庸还重要。
而齐王听到裴仞的话,震惊到眼底都要渗出血来:
“你竟然!”
裴仞冷着脸说出了更令齐王吐血的话:
“我已让人截下你派出的人和密信,斩杀了昭国在我大祈安插的探子。”
“易景铄,你为将无能,为官庸碌,为皇族中人竟然通敌卖国,死不足惜。”
齐王如遭雷击,绝望之下,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是啊,我死不足惜。”
“可是你!裴仞!你也不会有好下场!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便忽然垂头,没了声息。
站在裴仞身后的下属见状上前探查,片刻后回禀:
“主子,他舌下藏有毒药,已经断气了。”
裴仞颔首,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吩咐道:
“尸体挫骨扬灰。”
这样的人,不配入土。
走出地牢,裴仞抬头看了看夜空,圆盘一样的月亮挂在头顶,今夜正是十五。
原本计划在昨日之前解决齐王一事,没想到他竟然会里通敌国,追击那些探子花了一些时间,才拖到了今日。
裴仞感觉到脑子里传来钝钝的痛意,这是头疾爆发之前的征兆。
原本想直接进入密室度过今晚,却在距离密室门口不远的地方,还是转头去了流云居。
这些日子帝京风声鹤唳,宋迢自然知晓是为什么,也知道齐王竟然疯到通敌卖国,只为了除掉摄政王裴仞。
裴仞一早便叮嘱她不要出门也不要担忧,静静等着他就好。
但是她却放心不下,躺在流云居自己的床上越想越心焦,他是男主,这场争斗她知道他一定会赢,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受伤,而且他还有头疾,万一刀剑无眼,让他的病情更严重了可怎么办?
她不想给他添乱,听他的话一直待在流云居里没有出去,但是此时她想,去主院等他的话应该没事的,他回来的时候她能第一时间看到他,确认一下他的情况。
说做就做,宋迢悄悄起身,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大家都睡了,她便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打开了院门,然后就看到了刚刚站定在门口的裴仞。
宋迢眼前一亮,一把拉住他,鼻尖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
这一次她没有好奇,也没有质问他,只是心疼地问道: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裴仞一路过来,脑中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却在看见她的时候强行压制下去,温柔地笑了笑:
“没事,没受伤,放心。”
说完又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喜欢她这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
宋迢点点头,开心地拉着他进门:
“进来吧,别站在门口,万一受凉了对你的头疾不好。”
两人进入房间后她又按着他坐下,她知道他这几天都在忙着齐王的事,觉都没怎么睡,一定是累坏了,也不知道吃饭没有,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碟糕点,端了过来说:
“凑合先吃点吧,我去让厨房再给你做点东西。”
裴仞拈了一小块糕点放进嘴里,闭了闭眼平复心绪,他此时眼前都有些发黑,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就要露馅儿了,于是拉住她忙碌的手,温声道:
“别去了,还有一些善后的事等着我去做,我就是先来看看你。”
宋迢没有过多的诧异,点了点头,又问道:
“哦,哦,好,那你现在就要走吗?”
她的眼神忽闪忽闪地看着他,裴仞心里发软,笑了笑,说:
“嗯,明早再来看你。”
说完便起了身,叮嘱她不用送了。
宋迢站在房门口看裴仞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她觉得他的身影忽然闪了一下,只是眨了眨眼再次细看,刚刚的一幕好像幻觉,他还是那副高大的身躯,站在院门口朝她挥手:
“放心睡吧。”
宋迢终于可以踏实的睡去了。
但是这夜却不是她预想中的好眠,她久违的梦见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去世那天,他们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餐一起出门,在门口互相道了别。宋迢还记得那是一个春天,她在路上捡到了几朵被风吹落的樱花,夹在书本里做成了书签,打算等晚上给爸爸妈妈看。
可是下午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他们盖着白布的尸体。
父母的丧事办完没有多久,亲戚们便开始觊觎她的财产,开始都还装着和颜悦色,后来见她油盐不进便直接翻了脸,一个赛一个的说些难听话,甚至她的叔叔还联合她的姑姑将她告上了法庭,起诉说他们也应该分到一部分遗产,要求她返还。
这个梦的后来,她仿佛回到了现代,在那一片糟心亲戚们的张牙舞爪中无处可逃。
她尖叫,闪躲,拼命挣扎着逃离,四处寻找出口却只能不断撞上透明的墙壁,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在快要被梦中的一切吞噬的时候,床上的宋迢睁开了眼睛。
裴仞的密室有不止一个入口,但是他没有从流云居的那个进入,为了不让她发觉自己的异样,他出了流云居的大门,又绕了一大圈才从另一个入口进去。
在前往密室的路上,他的嘴角就已经忍不住溢出痛苦的闷哼声,但是他必须要保持清醒,保持一切如常,不能让有心人知道他的弱点——是啊,谁知道这个王府里,会不会有别人的探子。
他向来谨慎,即使是最信任的凌旭和凌霄,也不知道他的头疾已是这般严重,只以为他每月都去密室是有重要事情做。
进了密室,踏下台阶前,裴仞闭了闭眼睛,强行平复呼吸,直到确认外间没有人,才走到墙角敲了几下,一面白墙轰隆作响,待他侧身进去后又迅速恢复原样。
“嗯……”
痛像潮水涌来,裴仞靠着石门倒下,没有力气再往前走。
等到生生捱过这一轮痛苦,他才艰难地起身,扶着墙朝内走去。
借着夜明珠的光,他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崭新的床榻。
这是上次之后,他在这里添置的东西。
他至今不知道上次十五那夜的旖旎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但是不妨碍他自己给自己一个期待。
看着这床榻,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夜她躺在地上,在他身/下娇/喘的模样,她的声音是那样好听,凭着回忆他就连头疾都好像缓解了一些。
裴仞的心里泛起一丝甜意。
只是,痛苦没有给他太多的喘息时机,很快又一次到来,这一次是一轮接着一轮,势要毁灭他的神智。
癫狂中,他再一次砸碎了这里的一切,就连悬挂的高高的夜明珠也没有逃过这一劫。
与以往不同的是,一片狼藉之外,只有角落里的床榻完好如初。
裴仞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神智,砸东西到砸无可砸,只能痛苦得以头撞墙,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他几乎以为这次要熬不过去了。
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明天……就可以……看到她了……”
明天,只要捱到明天,他就能又有一个月的时间,和她在一起,看着她的笑颜,陪她去出门,看她写话本子,一起吃饭,一起散步。
裴仞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喘息,即使再痛苦,他也不愿意呻/吟出声,只能拼命咬住舌头,直到鲜血淋漓。
就在又一波痛苦袭来的时候,他恍惚间看到有人跌跌撞撞打开了密室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