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回去后就去找了风轻,告诉她事情已经妥了。
“我没敢多说,只提了两句,但我瞧着,杜姨娘,对老爷…”云淡尴尬的说不下去了。
风轻也有些不自在,低声道:“若是那样,她就更会卖力。”
“恩。”
两人没多说,云淡听黛玉在看书了,也没打扰,又回自己那里去了。
风轻进去同黛玉说道了一番,黛玉点头:“这几日,让陶嬷嬷好好盯着,看她同哪个说上话了,不要总盯着大丫鬟,粗使的也未必不能。”
“嗳。我知道了。”
“那回帖,便让人送出去吧。”
黛玉的回帖里,写的是七日后再请薛姑娘入府,这七日她要为母亲抄经,见不得外人。
“是。七日,怎么也有动静了。”风轻说着去拿了回帖,打发了一个婆子送前头去。
第二日,天色沉沉,杜姨娘早早来了。
“姑娘,杜姨娘,来了。”风轻低声道。
“请吧。”黛玉翻了一页书。
“是。”
杜姨娘很快被领了进来,对黛玉行了一礼。
“姨娘请坐。”风轻搬了个小凳子过来。
杜姨娘笑容满面的坐了,这么多次了,姑娘终于在内间见她了。
“姑娘,今儿天色不好,晚间兴许下雨,姑娘这里的窗户可得关好。”
“姨娘这是怕我们伺候的不好呢。”风轻笑了笑。
“哪里哪里!风轻姑娘最最体贴细致的人儿了,我也就是白白多说这么一句,心里实在担心姑娘,风轻姑娘可别恼我。”
“不敢呢。”风轻依旧笑道。
黛玉放下手里的书,先看过点心,道了一句费心了,又问:“姨娘今日,可还要讲宁国公府?”
“今儿不讲了,实在是宁国公府,我只去过一回,不能瞎编骗姑娘不是?”
杜姨娘喜笑言言:“我昨儿又收了一封京里的信,我父亲,身体已然好多了,母亲也销了假,回去当差了。”
“那可是喜事。可是你的体己京里已经收着了?”
“并不是,这一来一回,少说得半年才对,这信是父亲好转后,母亲就托人写了的,也是怕我日夜惦记,可巧,她当差遇见了甄家的婆子,说他们家有船回来,母亲赶忙请她给捎了信来。”
“金陵甄家?”黛玉作思索状。
“对,就是那个甄家!夫人在时,多有来往的,同荣国公府,更是极好的世交。”
黛玉点点头,似乎对甄家兴趣不大。
杜姨娘瞧了,转而道:“有一事,姑娘先恕我我多嘴,我再说的。”
“姨娘话说到这里了,也是没意思,既知道多嘴,又说来做什么呢!”黛玉神色冷淡。
杜姨娘来过多次,自认为也多少摸清了黛玉的脾性,有些小性,不定那句话就刺到她了,就要恼了的。
所以见黛玉这般,她也不慌,笑着哄道:“姑娘莫恼,是我实在高兴坏了,我母亲信里说,她听老太太身边的赖嬷嬷道,老太太想接姑娘去荣国公府住呢!由老太太亲自教养您!”
说罢,她赶紧看黛玉神情。
黛玉惊讶了一下:“接我去?”
“是呢!可见老太太实在疼夫人,也就疼姑娘呢!”
“我哪儿也不去,我有家呢。”黛玉惊讶之后,神色又淡了下来。
杜姨娘笑笑:“老太太也是疼姑娘,无女眷长辈,都说故土难离,姑娘舍不得也是真的。”
“我那时候,陪夫人来江南,夫人也是多有舍不得京城故土,舍不得老太太,哭了好些日子呢,也不知夫人曾住的院子,可还是原来的样子么…”说着,杜姨娘又抹起泪来。
风轻这样稳重的性子,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做姨娘的,说哭就哭,也是本事。
“老太太,想必也是太想夫人了,所以才生了接姑娘去住的想法,看看姑娘,以慰慈母之心罢。”
黛玉只面色软和了一点,道:“母亲不在了,孝心自然得我来表,三节两寿的礼是应该的,改日去净寻寺给外祖母供奉一盏祈福海灯才是。”
杜姨娘连连称是,又奉承了几句黛玉的孝心。
然后又似故意换和话题一般道:“方才说到甄家,那也是如今的江南第一世家了,出了个太贵妃娘娘,那可是太上皇身边的第一贴心人,太上皇当年南巡,甄家还曾多次接驾呢。”
“听着是显赫。”黛玉神情淡淡。
杜姨娘小心的看了她一眼,一脸诚恳的道:“姑娘,说句逾矩的话,夫人不在了,姑娘也不要同甄家断了往来才是,那样的人家,日后指不定就有姑娘的什么好处。”
“姨娘,这话说的是逾矩。”黛玉面色一冷。
“我家再不济,也没到伸手朝人要好处的!”
“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姑娘可别恼!怪我不会说话,我也是听老娘信里说,宫里明年要放人出来,嬷嬷和宫女都有的,许多人家都想请两个回去,教自己家姑娘们规矩,咱们府里离着京城远,若同荣国公府要人,倒不如跟甄家说上一声…”
“先抬了外祖母接我去教养出来,这回,又说到了跟人家甄家讨嬷嬷!你这是说我规矩不好呢?”黛玉看起来像是真恼了。
别过脸,重新拿起书,再不肯看杜姨娘的。
风轻上前:“姨娘,姑娘要看书了,你请回吧?”
杜姨娘不想走,但她也知道看形势,黛玉恼了,她硬留下,怕是会恼的更大。
于是起身:“姑娘,今儿是我高兴的昏了头,嘴又笨,但我是真心为着姑娘的!还请姑娘别气坏了身子,我万死也不够啊!”
黛玉不理她,她说完了,行了一礼,就擦着眼睛跟风轻出去了。
少不得跟风轻又多说了几句好话,才哭哭啼啼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风轻回了屋子,黛玉脸色已经不见刚才的怒气。
“姑娘,先喝点茶。”
“恩。”
风轻站在一旁,目露担忧:“也不知昨日云淡那话,她可听进去了?或不在意的?”
“她在不在意,都不能来同我说。再等等吧。”黛玉喝了茶,就拿起书来。
风轻见状,不再言语,退去了外间守着。
杜姨娘第二日再来,就被挡在了院外。
三日后,薛蟠再来,没有说什么突兀背诵出来的话,倒是林铎,下了课后便有些羡慕的道:“薛公子,常在外头行走?”
“林表弟,你怎么还叫我公子,见外了不是!”
“称谓而已,薛公子不要落于俗套了,待公子有了字,我称字才好。”
薛蟠想想,好像也是,文人彼此称呼都爱称字的,但好像取字的或是父亲,或是恩师尊者?
“我没有父亲了。岂不是你来日得给我取字?”薛蟠低头看着小小的阿铎,表情一寸寸龟裂。
岂料林铎比他还惊恐:“你做什么要我取?你是不是贼心不死,还想做我入室弟子?”
薛蟠??我好像被嫌弃了?
“你你你…你不能这么嫌弃我吧?非要做入室弟子才能取字?林表弟,你不要那么迂腐嘛!”
“今日不论这事。”林铎摆手,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薛蟠只好咽下去话头,又找回刚才的话:“你说我在外行走?这是自然的,我总得管着生意。”
“你家店铺不都在金陵么?”
“原先这里也有,姑苏那里也有。我既然来了,总得挨家看看,下头的人才不敢生事。”薛蟠挺直身子,很是大爷的道。
林铎敷衍的夸了他一句,又问:“我上次去净寻寺,见过沿街扔银子玩的,也是新鲜,你见过么?”
“见过,还有些熟呢!他家是甄家的姻亲,做玉石生意,生意不大,但他家有几个手艺极好的老师傅,好的玉石摆件都是他家出的,旁的地儿买不到!”
“甄家?金陵甄家?”
“对!就是他家!”
“你们也是姻亲么?”
“那倒不是,不过祖上就是世交。江南大族就那么几个,总都有交情的,就是交情一时断了,回头后代递个帖子,就又续上了!”薛蟠只觉终于有些可显摆的了,张口就来。
“这我原先不知道,不过如今却知道了。”林铎似笑非笑。
薛蟠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摆摆手:“我说的是我家同甄家,我父亲那时候不怎么往来了,到了我,恰逢他家族长大寿,我就去了,你猜怎么着?主宾席!有我一席之地!”
“啧啧,你能去,是有高人指点吧?”林铎一副我看透你了的样子。
“嘿嘿嘿。”薛蟠笑了起来,给了林铎一个看破不说破的眼神。
“但我也不是花架子,样样都不出错的!”
林铎笑而不语,激的薛蟠又说了好几句,让林铎完全确定,薛蟠背后的高人,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嫡亲妹妹,薛宝钗。
送走薛蟠,林铎随手写了个纸条,交给了暮鼓。
“帮我给阿姊送去。”
暮鼓抓住纸条,飞快的跑了,晨钟跟在旁边,一步不落。
林姑娘施主那里有好吃的!
黛玉果然让人给了他俩一个大食盒。
“阿弥陀佛,林姑娘施主,你将来一定下地狱。”晨钟心满意足的道。
黛玉和风轻都愣住了,风轻更是一脸惊恐:“小师傅!你!你你!”
暮鼓比晨钟好些,他给补了一句:“林铎说我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们都去,林姑娘施主也一起去吧?”
“原是这样。”黛玉笑了。
风轻还是紧张,心里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两个小和尚出了院子,她还在默默念叨,各路神佛,刚才的话是童言无忌…
黛玉被她紧张的样子逗得越发笑了,笑颤着手打开纸条,只有四个字:“金陵甄家。”
又是他家。
黛玉觉得,金陵甄家,无处不在一般,跟哪家都能搭上关系。
前儿杜姨娘来送新做的月下晖时,也提起了这家,如今看来,她果然不是随口提的。
甄家,薛家。
黛玉捏着书角,杜姨娘提的最多的其实是荣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