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玉儿觉得,根本不是罚不罚阿铎,而是您不能只罚他,却不同他亲近!”
“阿铎,从前偶尔在我那里磨蹭半日,不过是想给您请个安。他也曾崇拜父亲,想将来子承父业,让林家一门双探花。”黛玉眼眶微红。
“就因为他耳后的小骨么?若父亲是信这个的,那一僧一道说我是薄命人,来还债的,为何父亲就不信了?”
黛玉泪落了下来,她自己抹去,俯身要跪:“女儿言词无状。”
林海再次拉住她:“回去歇着吧。”
“是。”黛玉抽回手,垂眸而立,等着林海先行。
林海负手,身形伶仃的缓缓出门。
黛玉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泪水汹涌而出。
“又哭,又哭。”
黛玉侧头,林铎不知何时出来了,倚着屏风冲她笑。
“你怎么醒了?怎么没有穿鞋?”黛玉顾不得哭了,过去拉住他的手,往床榻走。
“口渴,就起来了。”
风轻听了这话,立刻去找热水去了。
黛玉却看了看炕桌上的茶杯,蹙眉:“你喝了凉水?”
“唔,实在太渴了。”林铎讨好的笑笑,自己钻进被子里盖好。
出乎意料的,黛玉没有骂他,只是又坐回了凳子上,拍了拍他的被子:“再睡会吧。”
林铎其实不太困了,可看黛玉神情,只能老老实实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什么话都无济于事了。
说自己没听到?阿姊又不傻。
听到了不在意?阿姊又得多哭几日。
只能恍若无事。
黛玉没有再哭,又生生坐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雨依旧未停,黛玉回去后,换了一身衣裳,就坐在炕上听雨。
云淡给她倒了热茶,笑道:“雪雁今儿说,昨儿她做了个梦,这雨要下三天三夜才肯停呢。”
“有这样的事?”黛玉端着茶道。
“可不。我们还同她押了五文钱。”
黛玉笑了笑,神情依旧郁郁寡欢。
“姑娘,上回您说,要亲自给大爷做个荷包,大爷身上那个都旧了,今儿无事,可要先选个花样?”
“好。”黛玉点点头,勉强有了点兴致。
云淡赶紧的出去拿花样,又让雪雁去帮她拿料子。
料子都是每样剪了一小块,雪雁拿了许多过来,也跟着在旁凑趣。
黛玉随口问她做梦的事,雪雁信誓旦旦:“姑娘,我没有撒谎,真的梦到了三天三夜的大雨,还梦到了一座桥,被水冲的都断了,可我不知道那是哪里的桥。”
“你这个梦倒是有些道理,这样的雨三天三夜,的确有可能成灾,且我们这里是这样,旁的地儿没准就是五天五夜,或是雨势更大也有可能。”
雪雁听不大懂,不过觉得姑娘信自己,欢喜的笑了。
云淡给黛玉比量着料子和花样,一边打趣她:“若是真的,那可就了不得了,咱们雪雁也不用做旁的了。每天只管着睡觉,做梦,就好了。”
雪雁也不恼,“不过是个梦,我又没定要它成真,听姑娘说的要成灾,那不成真才好呢。”
“你这话说的好。”黛玉赞道。
风轻和云淡也跟着笑赞了一回,几个人说说笑笑,倒也让黛玉脸色好上了那么一点。
那边林海又去了夫子那里。
夫子穿的厚厚的,正窝在炕上喝茶,见了他先叫苦:“这雨没完没了,骨头还没晒透,又下了!”
“江南惯如此,湿热。”林海自坐下,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
“前两年也不这样。”夫子皱眉,显然难受极了。
“老天爷的事,有什么法子呢。”林海看他难受的样子,反而笑了。
“也亏内子京城来的,不然我这里炕都没有的,冬日里更是难熬。”
夫子自来了,不过秋日就要烧炭,可见极其怕冷。
“说到京城,那头没人来信催你?”
林海叹了口气:“有。”
“不止那头,我岳母也来了信,说要接两个孩子去住,不知是单纯的试探我有无续娶之意,还是有旁人从中作梗。”
夫子喝了一大口热茶,才道:“你也不用草木皆兵,荣国公府,如今没有什么可堪大用的人物,那头不会沾的。”
“再说了,也没有送嫡子去外祖家教养的道理,你就是不续娶,最多送长女过去罢了。”
林海苦笑:“他们姐弟齐心,分不开的。”
“怎么?姐弟齐心,你就闹心?”夫子一脸惊奇。
“此言差矣!”林海头疼的摆手,夫子总是语出惊人,未免他又说出什么不着调的,他只好继续道:“我不能两个孩子都搭进去。”
夫子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你是不通律法吗?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哪个能逃得过?”
“哦,女子出嫁可避祸,你可以给她订门亲事,去给人家当童养媳。不过我劝你,荣国公府就算了,衔玉而生,福气太厚。”
“夫子,您就不能说句,不这么难听的?”林海都不想叹气了。
“我这叫一语惊醒梦中人。”
“梦中人?这话倒是,这几年,总是不尽真实。”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夫子搓搓手,又哈了一口气。
林海目光沉沉:“夫子不必试探,但做无悔。”
“我说我自己呢,我是悔不当初啊。我这几根骨头,不知还能熬几年。”夫子很是不爽。
林海垂眸喝茶:“夫子,想回去了?”
“你也不必试探我,我回不回去都不打紧。”夫子冷哼。
又像是纳闷一般的皱了皱眉:“你当真不知道林铎必回京城?”
“知。”
“那你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做什么?结果已定,已经不可为之,你不是应该替他谋划如何进京最顺遂才对?”
“举一反三,林铎性子的事也是如此,他天性已定,你也整日嚷嚷着他天生反骨,改不了了,可又偏偏就要去给他改,你是跟他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呢?你家小姑娘,都比你通透几分。”
兴许是湿冷让夫子太过难受,他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且自便罢,我着实受不住了,要去蒸个药浴。”
林海起身告辞,虽然眼神怔忪,但一举一动风度犹在。
夫子瞧着,啧啧两声,就嚷着让无二给他弄药浴去了。
林海出门,自有小厮服侍他穿上油衣油靴,又多撑了一把大伞,才往雨里而去。
林庚等在他的书房,见了他回来,忙伺候他更衣。
“何事?”
“老爷明日可要回衙门去?我方才出去瞧了,这雨太大,街头有处积了不少的水,旁的路还不定怎么样呢?马车若行走实在危险。”
“那便不去了。找几个人,等着雨势略小,去找刘朔取文书回来。”
“是。”
“这雨下的太大,听说城外通往净寻寺的一座老桥,竟被河水冲塌了。”林庚又道。
“这才下了一天一夜,就这样了?那里的河也不是什么有名号的大河罢?”林海坐下,自己斟了茶。
林庚单单说这个净寻寺,也是有缘故的,按当地风俗,贾氏百日祭奠第二日,林海需带两个孩子去那里上香,之所以选这个不甚有名的寺,只因贾氏在世时,最常去这里。
“这雨还不知何时能停,这么瞧着,乌压压的云,还有的下呢。”
“至百日还有许多时日,不急。”
“是,我是想着,前天年就旱,收成便减了少说有两成,今年若又成了水灾,那些村户的日子,难熬啊。”林庚面露担忧。
“咱们庄子里的,给那些农户再减三成的租子罢,要悄悄的,让他们切不可生张。”
“是,我知道轻重。这次若成了灾,咱们得要去施粥,庄子里存的米莫要潮了才好。”
“不必去施粥了。”林海放下杯子,声音有些压抑。
林庚讶异,他等了等,林海没有继续说,他便知道,其中内情,他不需要知晓了。
于是转而说起了旁的。
“大爷今日醒了,说什么也不肯喝鸡汤了,大爷孝顺,我也不好劝的,只是瞧着,小小一个,都瘦了一圈了。”
林庚也是瞧着林海态度软和了,所以赶紧趁热打铁。
“大夫不是没走?再去问问,有没有什么不沾荤腥又能食补的方子能用?再不行,去找老刘头,想想法子,做的让他尝不出来也可。”
林庚听了一喜,老爷这态度!堪称大喜啊!
“是,我一会就去,还是老爷疼大爷,又有法子。”
林庚琢磨着,一会绕路去定念堂透露一下,让大爷知道老爷的心意,父子哪有什么隔夜仇。
第二日,雨依旧不减,风却是小了许多。
用过早膳,黛玉还是不放心林铎,要去看看。
风轻吩咐人把轿子上盖了油布,一路抬到廊下,又给黛玉裹了厚披风,才陪着去了。
还带了一个大食盒,放着瓜果,单给暮鼓,晨钟的。
一下轿子,风轻便看到有小厮远远避开去了,凑近黛玉,低声说了一句:“老爷在呢。”
黛玉点点头,进去一看,林海依旧坐在主座。
“玉儿来了,过来坐。”
“是。”
丫鬟上了茶,黛玉端起来一看,是姜茶。
“驱驱寒气。”林海笑道。
见黛玉饮了,他又道:“阿铎昨夜没有再起热,晨起精神也好了些,不过大夫配了一碗汤给他,喝了就又困了,这会刚睡着。”
黛玉心里吃惊,父亲这是?
她抬头看着父亲难掩疲惫的神色,心里一时酸涩不忍,便带点打趣一般的笑道:“爹爹甚少唤他阿铎。”
“从前倒是学你母亲,唤过他铎哥儿,不顺口,又不甚好听。”林海也笑了。
“母亲还唤我玉姐儿呢,说京城那里都这样称呼,哥儿啊姐儿的。”
“风土人情不同罢了。”林海没有抬高京城的意思。
说起来林家有两代都在京城住着的,也就是到了上一代才又回了江南。
“顺着你唤阿铎,倒也顺口。”
两个人就这么说笑了几句,气氛倒是正好,林海又浅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玉儿,为父不打算续娶了。”
黛玉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日更,今晚继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