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思冰顿了顿,温如月的回答令他很尴尬,他喘息一口,心平气和地解释起来:
“现在已死两人,随时可能还会出现第三人。若是抓一人进去,兴许凶手便不会再继续行凶了,也说不定还会为了将罪行嫁祸给梅世凡,将凶器藏到梅世的凡卧房,从而露出破绽,所以本官才没有指出梅世凡不是凶手一事。而你,只会道出真相,自以为很聪明,却根本不懂得人心。”
温如月心中一震,她未曾想过冷思冰这么做竟是为了布置陷阱,她忽而觉得冷思冰深不可测,是她轻敌了。
她移开视线,不敢再直视冷思冰,两只手无意识地交叉在身前,不由自主地抠起了指甲。
冷思冰继续问了起来,嗓音又高了几分,似是仍有怨意未消,“这种人作恶多端,本就该抓进牢里好好反省,而你却救他?”
温如月闻言抬起头,脸色很是不悦,在她心中,一是一,二是二,虽然梅世凡没少干缺德事儿,但既然不是朝廷的判决,那谁也无权关押,无权制裁。
所以,冷思冰的这句话让她更反感了,于是反问道:“只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就要被大人抓去大牢吗?”
冷思冰淡然回道:“战红门的牢狱又不像禁军大牢,关他几天而已,也不会说进去就被严刑拷打,脱层皮下来。”
话落,温如月严肃起来,也不再继续抠指甲了,而是自然地垂下了手。
她眸底掠过一缕坚定之光,字字铿锵地反驳道:“对于杀人凶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大人不能因为一个人作恶多端就要他顶罪,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闻言,冷思冰顿了半晌,却又轻轻地勾起唇角,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哦?可本官现在就需要这样一替罪之人,既然你不想他去,那不如抓你去牢里,如何?也能达到目的。郝特?”
“是,大人。”郝特拱手行礼。
一听要抓她,温如月心中一颤,忙道:“大、大人若是抓我去牢里,那我就告诉所有人,大人是为了让凶手上套才抓我的,这样你也不会得逞!”
“你?!”冷思冰顿然惊呆,没想到这温如月反驳的话竟如此之绝,真是叫人生火,他额角的青筋跳动了几下,深呼一口气来努力压制住翻涌的怒火。
温如月也恼意横生,又继续道:“而且,若是凶手嫁祸成功了,没露出破绽,或是大人您找不出真凶,就将这替罪之人交代给朝廷了,对么?大人是觉得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
冷思冰顿了顿,轻轻眯起眼,“那倒是没,但现在多少需要这样一人暂时顶罪,如此一来,说不定就不会再有人被害了。凶手已杀两人,还特意布置成密室,把他揪出来不是件容易事,若不如此,你说他怎会掉以轻心,露出破绽?”
温如月闻言嗤笑一声,接下来,更是呼吸间都透着对冷思冰的鄙夷,“原来如此,原来大人是个无能之辈,我看你就是为了找人顶罪,好保住你这官帽。大人这么做,根本就是滥杀无辜、助纣为虐!与凶手嫁祸人又有何分别?”
听闻这话,饶是再冷淡的人也被气得要岔气了。冷思冰真是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他愤然拍案而立,大吼道:“住口!你觉得本官是这样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温如月反问。
冷思冰默不作声,温如月的回答再次令他尴尬,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长舒一口气,坐下来,努力平息心中的怒气,道:“那好,今日本官就姑且先放过你,等找到证据再给你看,到底本官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好啊,我等着!”温如月道。
温如月这不屑的眼神,让冷思冰恨不得让她赶紧从眼前消失。
冷思冰撇过头去回避温如月的目光,又抬起手怒指门口,扬声道:“你,可以滚了!别再让本官看见你!”
“哎,你刚还说找到证据给我看的,别忘了,说话要算话!”温如月又提醒道。
语罢,冷思冰这回真是大动了肝火,他又起身而立,指着门口,怒目圆睁,神色癫狂,咆哮道:“出去!本官叫你出!去!听懂了吗?!”
其实温如月亦是气得咬牙切齿,她迅速起身,头也未回地疾步迈出了冷思冰的房门,还边走边嘟囔着:“出去就出去,就跟谁想来似的。”
几步之后,温如月出了门便破口开骂:“这缺心眼儿的冷思冰!抓不到凶手,还想找人顶罪,这种草菅人命的狗官,就该被千刀万剐!早晚有一天杀了你,为民除害!”
冷思冰的房间内,郝特低声开口道:“大人,您,没想抓她吧?”
冷思冰沉默了好半晌,平了平未消散的怒气,轻轻点头,“嗯,不过她这么闹了一出,确实是坏了计策。我本想顺带教训一下梅世凡,她竟替梅世凡出头?不可理喻。”
“大人您生气了?”郝特道。
冷思冰深吸一口气,合上眼帘,显然是心绪尚未平静下来,“没,我没生气!”
郝特不由得撇了撇唇,他明白冷思冰是在说谎,不愿承认。
少顷后,冷思冰又睁开了眼,“这温如月口无遮拦,没大没小,如此辱骂门主,确实该罚。这样,你稍后去找二舍的李学官,就罚她扎马步两炷香时间。”
郝特略惊,“啊?罚她?不扣分吗?”
这冷思冰自当门主以来,对于做错事该惩罚的弟子,一直都是按照规章制度扣除分数的,但许是这次是真的动了怒,又或者是他存心想好好惩戒下温如月,便没扣她的分数,反倒是罚她扎起了马步。
因为冷思冰知道,扣温如月的分数也许她根本就不会在乎,对于这种怠于练习的顽劣弟子,倒不如让她多练练基本功,这也是他作为门主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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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艳阳高照,温如月平举着双臂,扎着马步领罚。
还没多一会儿,体力极差的她已是汗流浃背,双腿微颤,即便是这样,她嘴里还不忘小声叨咕着:“该死的冷思冰,说好今日放过我,说话不算话,这笔账回头一起算……”
她身旁立着一位皮肤黑黝的眯缝眼男子,那是二舍的李学官,虽然他看上去神色严厉,不过性格却是温煦和蔼。
作为温如月的学官,他多年来一直照应着这个看似娇弱的小娘子,二人多少还是有些师徒感情在的。
李学官盯着板凳上香炉里生着烟的香火,不屑道:“这才多久腿就开始发抖?”
温如月已然是坚持不住了,稍稍直了直腿开始偷懒,“真不行了啊,李学官……”
李学官略有些无奈,眉头一紧,提醒道:“你啊,受不了罚是要挨鞭子的,你还是坚持坚持吧。”
温如月撇嘴嘟囔了句:“那还不如直接挨通鞭子呢……”
李学官惊讶,觉得莫名其妙,“啊?算了吧,你这么爱惜自己,练个挡飞镖都偷偷戴着护具,能忍得了鞭子?再说,真挨了鞭子,半个月都训练不了。”
温如月无奈道:“哎呀,我是真没这体力,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睁大眼,委屈地望着李学官,“师父,你看,咱都这么熟了,就不能……通融一下么?回头你若是需要缝补衣物,或是做点什么凝脂啊、祛味儿香膏的,尽管交给我,呃……收拾屋子、洗衣服什么的也行啊。”
她对着李学官轻轻一挑秀眉,明澈的眸子里满是渴求,再加上她极佳的相貌,神色间又透着些憔悴,实在是惹人可怜,很难不叫人心软。
李学官怔了下,不过这办法温如月对他可没少用,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叹了口气,虽很是不爽,但平日还是蛮体恤弟子的,特别是对女子。
他环顾自周,见无人,悄悄压低声音道:“哎呀,好啦,看在多年师徒的份儿上,一会儿我点另一炷香时,你稍歇下,别让人瞧见。”
“谢谢师父,师父最好了!”温如月眯眼笑了起来,以她对李学官的了解,定会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是,她又小声嘀咕了句:“不过本来就是,说罚两炷香的时间,也没说中间不能休息啊。”
李学官惊愕,“你?!”
不远处的树后躲着一位白衣之人,是冷思冰,他偷看着温如月受罚,好似是这样才能灭掉他心中的怒火。
不过,方才的一切都被他看在了眼里,面对如此偷奸耍滑的温如月,冷思冰似是不够解气,他眸色一沉,嫌弃地哼了一声,“无可救药!”
他身旁的郝特也跟着撇了撇嘴,摇头长叹。
待温如月领完罚后,同李学官一起回到了训练场上,烈日当头,众弟子们都在练习即将临近的秋季考核项目,其中有一项是挡飞镖。
李学官拿着几枚飞镖,为二舍的弟子们讲解起来:“大家都知道,一说飞镖,最为闻名的便是司徒家,司徒家的门生各个是飞镖高手,飞镖的种类也是五花八门。我们日常练习所使用的圆头飞镖也是出自司徒家,圆头飞镖没有利刃,不会刺入或是割伤身体,但若是被击中,也会被打伤。”
挡飞镖的这项考核是秋季的必考项目,由几名学官同时掷出飞镖,有五枚之多,受试者需要用武器击打出去才算是合格。
李学官又提醒道:“大家练习时一定要高度集中精力,若是被击中,严重者会断骨,击中头颅甚至会暴毙而亡。”
温如月盘着腿倚树而坐,正翻着“小聪明”记录大家的弱点,闻言,她眸子微狭,瞥向不远处正在巡视的冷思冰,忽地勾起了唇角。
轮到温如月练习了,她故意拖延时间,慢悠悠地戴上厚重又夸张的护具,头上、胳膊、腿、胸前,一处也不能少,直到冷思冰路过她身前时,她才抬眸,对掷飞镖的学官和弟子们点头示意已准备好。
飞镖掷出,温如月明眸一闪,精神高度集中,手中银剑猛劲一挥,只听五声脆响,飞镖无一漏网,纷纷被打向了冷思冰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