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吱呀。”
姬怀生推门进屋,看见姜依依正曲起一腿,脑袋搁在膝头,缩在窗牖上偏着头望外瞧。
他笑着走过去:“怎么坐这了?”
姜依依闻声回头:“你怎么来了?”
姬怀生颠了颠手里的油纸包:“给你送吃的。”
“不是刚吃过?”
“就是看你没怎么吃,想着你可能是不合胃口,我就去给你买了包子。”姬怀生在她面前站定,打开油纸包,将白白胖胖的大包子递到她眼下:“你上次说好吃的那家。”
姜依依放下腿,双手撑在窗牖,低垂着眼睛神色恹恹:“我没胃口,不想吃。”
“还在想着那事?”姬怀生歪下脑袋看她:“我说了,你做得没错,妘宥不会怪你的,族人也不会怪你。”
姜依依咬着唇,眼睫扑扇。
“那一刻我害怕了。”她嗫嚅着开口,嗓音略有沙哑:“他的血明明是热的,怎会是怪物呢?我怕我会杀错了,也怕我太过冲动,或许......或许还有挽救的办法呢?”
姬怀生跨上前,转过身来与她一起靠在窗牖。
这间屋子临街,推开窗就能看见脚下人来人往,看见人生百态,听见细语声间或飘进窗来。
姬怀生以肘撑在窗牖上,旋着腰身眼睛向上挑。
姜依依别别扭扭的偏过头,不让他看见她眼底的忐忑。
“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不杀他,只会祸患无穷。”
姬怀生轻笑了一声,话音一转,带上了两三分讥消:“你不是一直自诩医道虽不如姜叔,但已学到精髓吗?怎么,这便不自信了?”
姜依依不服气的轻哼一声,扬起头反唇珠玑:“那也比你把毒草当成药草的好。”
“你若跟我一般,姜叔只怕要被你气死不可。”
姬怀生想到什么,忽的咧嘴大笑了两声。
姜依依误以为他是在嘲笑,气闷转头,噘着嘴眉头往下压,幽怨的瞪着他。
姬怀生气定神闲的望进她的眸,眉眼弯弯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有一次,有人弄错了草药,姜叔横眉竖眼的训。”
他看向前方,皱起眉头,摇头晃脑的绘声绘色学舌:“就你这手本事,你学什么医啊,学毒多好,绝对无人超了你去,我都得叫你一声师公。”
姜依依“噗嗤”笑了:“你莫不是说的自己吧?”
“怎么可能,我姓姬,他就算想骂也会有所收敛,不过是谁我还真忘了。”
姜依依垂挂的双脚勾叠在一起,不自觉的轻轻摇晃:“所以你才一直学不会,到现在都分不清草药和毒药。”
“我们俩之间只要有一个会就成了。”
姬怀生瞄一眼她晃动的脚,挽着唇又问:“心情可好些了?”
姜依依愣了一下,旋即低头笑了笑。
“那就把包子吃了,小心饿坏了,我会心疼的。”姬怀生说着将纸包塞进她怀里。
姜依依抬手揽住,嫌弃的瞥他:“肉麻。”
姬怀生不甚在意的笑笑,他挪转过身,将双肘撑在窗牖,弓着背往窗下瞧。
早上的城,像是逐渐苏醒的巨人。
街头小巷的行人越来越多,叫卖声吆喝声渐次热闹起来,小摊间蒸腾的热气似浓云滚滚,飘荡着诱人的香气。
喧闹声彻底驱散了暗夜里的静,也涤荡了心头的阴霾。
姜依依单手撑着,也跟着扭过身来往窗外望。
姬怀生回眸看她:“这热闹的长街和欢声笑语都是在告诉你,你的决定是对的,是你的那一剑清除了隐患,保住了这一方安宁。”
他的声音清清朗朗,轻拂过她的耳畔,如沐春风。
他从前便总爱玩笑,总会想尽办法的逗她笑。
她只当他是吊儿郎当,而今才知,绝非如此。
但她并不觉得意外,只从心底里滋生出自豪。
姜依依敛眸轻笑,彻底放下心中惆怅,与他一起共赏这世间繁华安定。
终于好好的踏实的休息了一晚,只感精神百倍,一身轻松。
陆峥边往外走,边满足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吱呀。”
一旁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他下意识转头,眨眼就对上了门缝中露出来的脸。
郭晴看见他也是意外的顿住,尴尬的不知进退。
视线越过她看见了房间内的圆桌上堆满了锦盒,陆峥扯动唇角没话找话:“出门买东西?”
郭晴反应了一会儿,想到满桌的礼品,她侧身将房门彻底打开,指了一下圆桌:“你的。”
“我的?”
郭晴迎着他震惊的目光郑重点头:“对,就是你的,我娘送来的。”
陆峥眼睛茫然的转了两圈,脑子发懵,自动忽略了东西是他的说法。
脑袋还未斟酌清楚,他的嘴巴便已经不听使唤的出声:“哦,你娘的。”
郭晴头点到一半,又疑惑的顿住,凝眉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听起来像骂人。”
“不不不。”陆峥烫嘴巴的慌忙解释:“我......我的意思是,这个东西,是你娘的东西。”
郭晴歪了一下头:“怎么还是像骂人。”
“......”
陆峥索性闭了嘴,睁着无辜又真诚的眼睛望她。
郭晴也跳过这个话题,后退一步将人请进来:“刚好你看见了,就自己想办法将东西弄走吧。”
“我?弄走?”
“对啊,我娘说了,这是给你带回陆家的。”
“带回陆家?为什么?”
郭晴抿着唇一脸有口难开:“......解释不清。”
陆峥挠了挠后脑勺,试探问:“要不,退回去?”
“不行。”
面对郭晴脱口而出的坚定,陆峥更迷惑了:“为何不行?”
当然不行,先不说回去就是自投罗网,若真将事情闹开了,她铁定得被关在家里不得踏出半步。
郭晴靠在门上,头疼的啧了一声,埋着头自顾自的喁喁私语:“我就说怎的无人追出来,现在可好,一起逃婚算怎么回事?”
嗯?
何不将错就错?
等出了池州,等他们放松警惕,天高海阔的那不是任尔东南去?
陆峥尽看见她嘴唇翕动,嗡嗡营营的却什么都没听清。
他凑上前问:“你说什么?”
做好决定的郭晴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殷勤笑问:“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陆峥奇怪的眨巴眨巴眼睛,但还是如实回答:“我听怀生兄他们说起云梦泽,想着与他们同行一段回华蓥。”
“那我跟你们一起走。”
“啊?你要跟我去华蓥?”
“走走走,我们去找他们。”
郭晴不由分说的拽着陆峥出门,把满桌的礼品抛之于后。
长街中,
少年目含春风,脚步轻快的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转身进入客栈。
他的手中托着一个沉甸甸的纸袋,宝贝似的护在身前。
一跨进客栈的门栏,他仰头望向坐在二楼的人,笑容愈深,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眼角一片绸布飘飞,如翩翩起舞的蝴蝶栖落在地。
姬怀生垂眸一看,忙转身唤:“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正欲出客栈的粉衫少女驻足回头,美目顾盼,眼波似水流转,眼尾微微上挑着瞧了他一眼,抿唇露出浅笑,羞羞答答的低下头。
姬怀生并未留意到少女羞怯可爱的娇颜,出于绅士风度,弯身捡起地上的手帕,大方有礼的递到姑娘面前。
正是这时,门外说说笑笑的进来两人,一个不妨撞上女子。
女子花容失色,当下踉跄的往前扑。
姬怀生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反应,迅捷抬手将人接住。
“对不住,对不住。”撞人的男子转过身来连连弯身道歉。
粉衫女子依着姬怀生有力的手臂,脸上染上两抹红霞,不仅不气恼,心里甚至开出美丽的红花。
她摇着头浅笑道:“不打紧。”
美目轻抬,含羞带怯的又看向姬怀生,声音娇娇绵绵:“多谢公子。”
话音未落,二楼传来“哒”的一声响。
姬怀生慌张回头,对上姜依依如刀似刃的眼眸。
几乎是瞬间反应,他抬脚勾来一张矮凳,烫手山芋一般将人丢下,匆匆道:“姑娘无碍便好。”
而后他转身扬长而去,三步并做两步的踏上阶梯,独留女子一脸懵怔。
姜依依松开方才被她重重砸下的杯盏,双手环在身前,神色不悦的望着那一步步走来,依旧笑得灿烂的少年。
看着看着,她突然有些恍惚。
从前他常常缠着她,他的那张脸她也从小看到大,在脑海中已有了固有的印象。
今日头一次,她竟觉得,他与以往自己所看到的有了些许不同。
印象深处里的那张幼态的脸舒张开来,而今眉目疏朗,自信张扬,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的透出一股洒脱之气,不乖张,倒显得恰到好处的风流倜傥,是许多女子都会青睐的少年英雄的模样。
姜依依一时看得有些出神,眼神涣散的显得呆滞。
直到姬怀生盈盈的一张笑脸怼到她眼前方回了神。
她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何必这般着急,若是高兴,多待一会儿也无妨,反正离出发还早着呢。”
姬怀生僵了片刻,又马上露出讨好谄媚的笑容,边挤进方桌间,边道:“我特意去给你买了好些果脯......”
跨进长凳的过程中,他的衣袍碰到了桌腿。
桌子因摩擦而轻轻颤动,上面的茶盏当即失去平衡的四分五裂,噼里啪啦的落在桌面上。
碎裂的瓷片像是河里的小船,又像是婴孩的摇摇床,左右摇晃摆动着。
姬怀生怔了怔,看了看摇晃的碎瓷片,又看了看楼下殷切望着他的女子。
他蓦的反应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作证,陆峥确实没有骂人,他就是有点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