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草木葳蕤,树影斑驳。

沈观衣回到站公主身边时,各家公子正立于空地中,弯弓射礼。这处虽是山腰,但每年丰山诗会皆是在此地举办,门庭回廊,客院厢房应有尽有,以原竹为屋,至淳至雅。

不远处突然一声惊呼,不知是谁先叹了一声,“好箭法!”

紧接着,夸耀赞叹接踵而至,连带着长公主这边的贵女们都频频仰着脖子看去。

“那边是李大人在射箭吗?”

“我瞧着是,你看太子殿下在那边坐着呢,能让赵公子夸箭法的,除了李大人还能是谁?”

沈观衣斜靠在椅子上,嫣红指尖漫不经心的剥开一颗枇杷,果肉鲜甜,忍不住随着众人的目光往那头看去。

院子正中,李鹤珣与赵玦自两边而站,二人竹筒中的恒矢仅剩无几,扎进草靶正中的羽箭纹丝不动,仿若两人实力不相上下。

周遭公子们正看的起劲,若不是太子与长公主在场,或许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开盘赌上一手。

沈观衣知晓李鹤珣的箭法很好,或者说,他除了弯弓射箭,还会使刀。

前世五皇子登基那日,废太子幕僚杀入皇宫,兵还未起,便被立于宫墙之上的李鹤珣,一箭穿喉。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李鹤珣的箭法远不如他今日展现出来的这般文弱。

“你觉着,谁能赢下这一局?”孟清然突然出声。

沈观衣抬眼瞧去,虽觉着李鹤珣性子与从前不同,但从方才的箭法来看,他若是想,定不会给他人赢过他的机会。

“二妹妹。”

沈观月换好衣衫,脸颊仍有些红肿,驱步来到她身前时,已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柔弱委屈的仿佛正在遭受什么欺辱。

“沈大小姐脸上的伤好了?”孟清然状似询问,实则却是提醒二人,莫要再大动干戈。

沈观月掩去眼底的愤懑,期期艾艾的行了福礼,“回殿下,臣女无碍了,臣女自知方才言语之间让二妹妹有些误会,所以特来请罪。”

孟清然错愕一瞬,随后满意的点头,“既你姐妹二人重归于好,那待宴席结束后,沈观衣,你便与沈大小姐一同回沈府去。”

探春心中雀跃。

沈观衣勾唇笑道:“多谢殿下。”说罢,转头对上沈观月阴沉的眸子,“大姐姐,我许久不曾回府,今日还需麻烦你了。”

沈观月端着茶盏的手顿时收紧,勉强笑道:“你我姐妹,无需这般客气。”

“二妹妹,这茶便算是我为方才之事道歉了,还请二妹妹勿要怪罪。”

茶水碧绿,杯底两片青叶如指甲大小,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只是可惜了……

里面被下了药。

前世她毫无防备的预要喝下,可临了却被孟清然身边的宫女珍珠拦下。

如今,也是一样。

珍珠从她手中拿过茶水,眉目愧疚,“二小姐,婢女该死,这碧螺春前些时日淋了雨,已然不能喝了,是奴婢忘了交代下去,还请二小姐见谅。”

沈观衣早知有这一遭,所以并不意外。

但沈观月脸色奇差,看那模样,恨不得掰开她的嘴,给她灌下去。

她也是后来才从乐安郡主那里知晓,今日是她吩咐沈观月给她下药,想让她失身,再无法嫁入李家。

而珍珠虽是帮她,却难说对这杯茶没有别的想法。

珍珠带着沈观月那杯茶离开后,沈观衣忍不住啧了一声,小声道:“好可惜,浪费了大姐姐的茶。”

沈观衣瞧不见自己的神情,但想也知晓,嘲讽居多,幸灾乐祸其次。否则沈观月不会眼神发狠,似要将她拆吞入腹。

“无碍,待你回府,咱们有的是时间品茶。”

她并未将沈观月的威胁放在眼里,而是琢磨着那位珍珠姑娘。

前世长公主身边的宫女珍珠,后来成为了赵玦的枕边人,而她偶然听旁人说起二人秘辛,便是因赵玦误食媚药,与珍珠覆了云雨。

莫不是因这杯茶?

不远处,瘦长分明的指节从竹筒中拿出最后一根箭矢,李鹤珣淡然抬手,挽弓拉弦,比旁边看戏之人还要镇静。

云淡风轻,孤鹤入云。

沈观衣慢条斯理的擦着指尖上的汁水,她骤然想起,赵玦后来下场凄惨,归咎其源,便是从珍珠去到他身边这一刻开始。

远处一箭破空,正入靶心。

好箭术!

周遭喧闹喝彩,打断了沈观衣的神游,她蓦然回神,遥遥望去,在诸多贵女公子中,对上了李鹤珣偶然看来的目光。

她顿时一怔,随后嘴角缓慢上扬,眼神不躲不避,嫣红饱满的唇轻启,张扬又明媚的道:你好厉害。

沈观衣坐在一群贵女之中,旁人正经危坐,礼数周全,唯有她斜靠在椅子上,撑着额角漫不经心,那姿态雍容华贵,懒散悠闲,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李鹤珣在看清她用唇形勾勒出来的几个大字后,面色顿时阴云密布。

周围有人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不停的用余光朝着贵女那边看去,红了耳根。李鹤珣这才发觉,她那副没有骨头的模样,竟被这些人都看了去!

一时之间,李鹤珣面色更沉,眸子里漾着极深的寒光。

“李大人,赶明儿教教我你这箭是怎么练的呗。”

赵玦瞧了一眼李鹤珣手上的弓,啧啧称奇,分明都是一样的,但他却总是棋差一招。

抬头时,对上李鹤珣冷懔如霜的神色,顿时将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李鹤珣冷淡的移开目光,片刻便恢复如常,“赵公子想知道?”

自然是想!

众所周知,赵玦此人,唯有两个爱好。

——美人与箭术。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附耳过去,李鹤珣垂目看了他一眼,随后轻声言语几句。

赵玦眸中惊现震惊,将弓往下人怀里一塞,顿时朝后院厢房跑去。

刚行至李鹤珣身边的太子蹙眉道:“他跑那么快,又要做什么去?”

“臣告诉他,这处藏着箭术秘籍。”

孟朝错愕一瞬,摇头失笑,“这种话,也就他会信。澜之啊,你别老是欺负他。”

“臣也算不得欺负,去年诗会,有人输给了臣一本秘籍。”

“你是说……”

李鹤珣点头,将弓递给旁人,“那书臣拿着无用,便送给山长放在这处了。”

“原来如此。”

周遭公子们寻着太子话里的缝隙前来恭贺,说的皆是拍须遛马之言,李鹤珣负手而立,从容淡定,时而寒暄点头,时而交谈一二。

直至申时,长公主突然乏了,命人来告知今儿个宴席便到此,各家子女虽心中错愕,却仍旧在问候长公主后坐上马车回府。

李鹤珣送走太子,才上了李家马车。归言趋步上前,一跃而上,掀开帷帐进来时,就见自家公子若有所思,自以为他是在担忧今日之事,于是小声道:“公子,成了。”

“赵玦入了珍珠姑娘的厢房,长公主已经带人过去了。”

李鹤珣冷淡的应了一声,端坐于马车内,似乎并不在意,半晌都不曾再开口。

归言心中惴惴,忽又想起今日这场赏花宴的缘由,试探道:“可是沈二小姐不合公子的眼?”

李鹤珣看他一眼,“姑母身边的夏嬷嬷,你可还记得?”

“夏嬷嬷?”归言仔细回想了一下,脑中立马浮现出跟在贵妃娘娘身边的老人,尖酸刻薄,趋炎附势,宫中不少秀女都遭过她的磋磨,公子怎会突然想起她?

“你觉着,让她做沈二小姐的教养嬷嬷如何?”

归言怔住,“公子,您说的是……沈二小姐?”

李鹤珣不耐蹙眉,归言顿时垂首,此时也察觉自己的不妥之处。

公子说了两句,他便不解重复了两句,着实显得他有些愚蠢。

“你是觉得不行?”

归言连忙摇头,但随即又觉得沈观衣是女子,又是公子未来的夫人,公子这般做,不会令沈二小姐难堪吗?

“公子,沈二小姐先前一直都住在庄子上,礼数上弱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李鹤珣闻言点头,“夏嬷嬷教导过不少秀女规矩,教她应当也是绰绰有余。”

归言:……

他不是这个意思。

李鹤珣见他欲言又止,蹙眉道:“说。”

“公子,您给沈二小姐找教养嬷嬷,此时若被娘娘说出去,不是落小姐的脸面吗。”

他……没想到这一点。

李鹤珣颇为头疼的按着额头,“可她的规矩你也瞧见了,母亲若是知晓,定会生怒。”

归言想起大夫人,顿时不敢再多言。

马车内寂静无声,半晌后,李鹤珣放下手,长叹道:“罢了,此事莫要声张,姑母那里,我亲自去说。”

与此同时,沈观衣坐上沈府的马车,与沈观月同在一处。

比起她们来时的马车,沈府的俨然要精致平稳许多,连车轱辘碾过石子,都不曾摇晃半分。

沈观衣与沈观月无话可说,于是掀起帷帐一角,百无聊赖的瞧着山色。

“二妹妹这是长大后第一次回京吧?”

沈观月抚平衣衫上的褶皱,眼皮微掀,冷嘲道:“我劝妹妹还是将这副没见识的样子收一收,若被李家知晓了,指不定怎么嫌弃妹妹呢。”

见沈观衣连头都不曾回一下,目不转睛的瞧着窗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来你也知晓你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乐安郡主可不是个好想与的,如今虽说被罚禁闭,但等她出来,你以为你还能安生过日子?”

马车从泥石路上疾驰而过,不远处的湖面上波光粼粼,两只鸳鸯鸟似乎闹了脾气,正在打架,沈观衣瞧的出神。

“要我说,你便主动去李家退了婚,也好过惹的郡主不高兴。”

又来了一只鸟儿,羽翼丰满,色彩多姿,泛着点点星光,威风凛凛的朝着那两只走去。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

被打搅了兴致,沈观衣猛地放下帷帐,转头冷眼看她,正欲开口,余光扫过她红肿滑稽的脸颊,顿时乐不可支的笑了,“我瞧你这脸也不太对称,不若我再帮你一把?”

沈观月猛地往后缩,目露警惕。

这便怕了?

沈观衣冷嗤一声,懒得再搭理她,转眼再看向窗外,已再瞧不见那几只鸟儿的身影。

烦。

沈观月恨声威胁,“沈观衣,你别得意,待回了府,我定要让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