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从警局出来，晚自习已经结束了。
雨还在下，雨势有所减缓。
周雨晚自认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学生，但她确实是个成绩尚可的好学生。
一整天过得乱糟糟的，还记得要返校，捎上作业回家。
“晚晚，”从储物柜中取包时，柯思萌找她搭话，“你今天真的超勇的！居然就这么把事情给说出来了，还直接动手抓人。”
周雨晚歪头，给右耳戴上一只蓝牙耳机，“他敢做，我还不敢说，不敢反击？”
“你当然得反击呀！不过……发生这种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呢？要让我知道了，我铁定撸起袖子，帮你把魏植揍得连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柯思萌是包子脸，唇瓣张张合合，微露两颗可爱的小兔牙，扬着拳头，鼓着腮帮，义愤填膺地说出这段话，像只奶凶奶凶的兔子，完全没有杀伤力。
周雨晚拎包反手甩在背上，抬步往外走，话说得半真半假：“嗯，下次一定。”
她个高，腿长，步子一旦迈大点，柯思萌得把小短腿抡飞才能跟上，“魏植在我们学校风评挺好，还长得斯斯文文的……真想不到他会做这种事。”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高一上学期，我跟他同班时，他还纯得跟小绵羊似的。现在，说是高三压力大，所以靠造人黄谣来发泄……真是有病。”
周雨晚淡声说着。
“叮咚。”
手机进消息的提示音响起，她拿出手机来看。
S：【看我进球没】
鱼丸：【没】
S：【撒谎】
周雨晚舔了下唇瓣，懒得狡辩了：
【行，我看了】
【你踢球露胳膊露腿露腹肌不就给人看的？】
S：【……】
鱼丸：【说不定还是特地给我看的】
大概是这话戳着他了，他没否认，也没再揪着这事不放，转而问她另一件事：【你弄完了？我接你】
鱼丸：【不用】
刚把消息发出，柯思萌突然激动地大叫了声“商渡”，抓着她胳膊拉扯两下，周雨晚险些被她吓到，一抬头，就隔着沙沙作响的雨帘，见他们一行人从对面那栋楼下来。
楼道灯亮着，一群身着私高校供服的少男少女，松松懒懒，说说笑笑，扑面而来的蓬勃朝气和青春荷尔蒙气息。
那是商渡现在的交友圈子。
男生叫做赵丞，和他一样是校足球队的，也同是二代圈子里数一数二的公子哥儿。
至于那俩女生，周雨晚不了解，只看出她们一个齐肩发，一个有酒窝，长得都还挺养眼。
商渡走在后面，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了，单肩挂着包，手抄兜里，另只手拿一部手机，略显沉默地垂眼看屏幕。
不知是看到什么，还是听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散漫的笑。
挺帅，挺带感，在这样朦胧湿凉的雨夜里，氛围感很足。
“他居然也会来学校上晚自习？我还以为他们学神是不用学习的呢。”
柯思萌声调渐渐走高，眼里是藏不住的崇拜。
“他真的好酷啊！高富帅，尖子生，今天下午他那场球赛真的精彩到爆，网上都传疯了！一堆人在评论区里追着叫‘少爷’‘老公’的。我还听说，他家住在寸金寸土的万曦湖那边，一平起码二三十万呢。”
万曦湖豪宅区位处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周边配套设施完备，资源丰富，历来是资本趋之若鹜的价值高地。
能住在那一带的，毫无疑问，是传说中，掌握了80%财富的那些高净值人士。
“万曦湖……”周雨晚皱了下眉，“听谁说的？”
柯思萌努嘴：“大家都这么说，甚至有人想跟踪他，好奇他家是不是真这么有钱，又是绿茵足球场，又是泳池红土场的。这年头，多的是拜金又仇富的人。”
“无聊。”
吐槽完毕，周雨晚眼看他们下了楼，一一打开透明伞面。
商渡兀自撑伞走，拇指敲在手机屏幕上。
暗弱的屏幕光在他下颌落了一道，勾勒出清晰利落的线条。
很快，周雨晚手机“叮咚”一声，收到消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她当然没忘。
这是那件事发生后，两人关系生疏的这两年来，她第一次主动找他寻求帮助。
他答应帮她调查是谁在小网站造她黄谣，而她则要答应他一件事。
鱼丸：【你想要什么】
她问得直白，等他给出答案。
清脆的笑闹声轻响，周雨晚抬眼，看到他颀长背影的下一秒，就见酒窝女生突然被同行的齐肩发女生一推，惊呼着往他那边倒过去。
小皮鞋踩践水洼，溅出“啪嗒啪嗒”的水声。
商渡反应很快，敲击手机键盘的动作突然中断，手机在掌心一转，往前刚好抵着那女生后腰，她的及腰发拂过他裸.露的手臂，周雨晚眯了下眼，商渡不动声色挪一步，隔开两人的距离。
女生愣了下，勉强站稳，讪笑着连连鞠躬道歉，赶忙回到齐肩发女生伞下，笑骂着拍了拍她肩膀，模样娇俏可爱。
周雨晚眨眼。
“他俩好像真有戏诶。”
柯思萌悄咪咪地说，一副揶揄看戏的模样。
“殷璇在我们学校也挺有名的，长得漂亮成绩好，典型的一个乖乖女学霸。有人说她在追商渡，看样子，两人在一起是迟早的事。真羡慕商渡的未来女友啊，相当于得了一个免费家教。”
“……”蓦然想起中考那年潮闷的夏季，周雨晚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那可真是个小倒霉蛋。”
许是雨夜太静，他们前后两拨人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间拉近。
走在斜前方的商渡似乎察觉到什么，回头眺一眼。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湿淋淋的空气中碰撞。
昏黄街灯混着斑斓霓虹倒映在地面积水上，再映入两双湿润的眸。
耳机里唱着Sabrina Claudio的《Belong to You》：
“I want you mental and physically
I belong to you, you, you……”
缠绵迷幻的曲调敲击耳膜，水腥气随雨雾弥漫，模糊了整座城市，也模糊了她的视野。
周雨晚有片刻恍惚。
忽觉掌中手机一震，屏幕亮起，弹出回复：
【你】
想要你。
……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这个夜晚注定不太平静。
前面一行人渐渐停步，沿街店铺早已关门打烊，玻璃橱窗清晰如镜，映出几人的瘦长身影。
周雨晚偏头，目光落在玻璃上，隔着几米的距离，和前方的商渡交错，纠缠。
柔软白皙的胳膊自然垂落在身侧，腕骨细瘦，四根手指弯下去，悄无声息地，比了个中指，冲着他。
挺个性，也挺嚣张。
商渡挑眉，似笑非笑的模样，憋着股特招人的痞坏劲儿。
S：【小倒霉蛋】
看到这句，周雨晚无语地抿了抿嘴。
偷听她们说话不算，还故意吓唬她，是吧？
商渡他们叫的网约车到了，周雨晚和柯思萌看着他们一行人收伞上车。
他俨然不想和他们一同挤在后排，直接上副驾。
留下两个女生和赵丞坐进后座。
柯思萌用手挡着，在周雨晚耳边小声说：
“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殷璇好像有点失落。”
“是么？”她不甚在意，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编辑消息，只想问清一件事：【你到底想要什么？】
商渡没回复她，这件事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搁置着。
雨天打车不易，柯思萌见她前面还有二三十号乘客在排队等网约车接单，有点不忍：
“晚晚，要不你搭公交地铁回去？这样等下去，不知道你到家都什么时候了。而且，外面还下着雨呢，小心淋雨着凉。”
周雨晚低头把玩手机，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眼皮，“宝，可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好命，学校离家只有两个站的。”
“所以你住哪来着？”
“……”
回想起柯思萌说起商渡时，那一脸花痴的崇拜模样，周雨晚转了下伞。
伞面雨珠骨碌碌滚落，坠入积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说出来，吓死你啊。”
“真的假的？”柯思萌一脸天真，“别跟我说，你住火星上啊。”
“……”周雨晚诓她，“我住天上，下凡渡劫来的。”
“渡情劫？”柯思萌挤眉弄眼地调侃她。
“是啊，”她敢问，周雨晚敢答，伸手，故意用手机挑起她下巴，眼睛像放电，“三生石上注定你我有一段情缘未了。”
柯思萌耳朵一热，忸怩地拿开她的手，“是你跟哪个大帅哥有情缘才对吧？”
“比如？”
“比如……”
柯思萌摸着下巴，帮她作参考。
“赵丞？长得挺帅，身材也不错，就是有点渣。要不，胥余？1班的大学霸，虽说跟商渡比，还是差了点……唉，可惜商渡有殷璇，否则，我觉得你俩就颜值来说，还挺——”
这个“配”字还在唇齿间游荡，倏忽想起，两人颜值虽高，但周雨晚性子冷淡暴烈又尖锐，要是再搭上商渡那么招摇带劲的人，其威力不亚于火星撞地球，是要世界大乱的。
“算了，”柯思萌改口，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恍然道，“我有个堂哥还挺帅的，人也好——”
眼看她刹不住这个话题，周雨晚探头望一眼。
公交车姗姗来迟。
她招手拦车，催促她：“思萌，你车来了，快回去吧。”
“啊，好。”柯思萌慌慌张张上了车，“晚晚，下次我再把我堂哥介绍给你认识呀！他真的不错的——”
公交车门“哗啦”一下合上，周雨晚目送她离开。
雨势在这一刻陡然变大，入夜后，气温愈发低冷，短袖短裙的夏季校服几乎没有御寒能力，她搓了搓泛凉的胳膊，抱着臂，懒洋洋地回檐下等着。
有点饿。
隔壁是一家亮灯的7-11，玻璃在冷热交替中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水雾，关东煮咕嘟嘟地沸腾，香味从门缝溢出来。
收伞，走进去。
挑一盒口香糖，再要一碗咖喱鱼蛋，结账。
她坐在落地窗边的位子上，捻着签子，一颗一颗戳着鱼蛋，温温吞吞地吃。
前后不过五分钟，街边往来的人和车走走停停，一束光划破雨幕，转眸看去，一辆黑色轿车低调沉稳地停在店门口，打双闪，把雨丝刷得晶亮。
手机铃声响起。
没备注，号码却眼熟。
接听。
“上车。”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通过AirPods，低低震进耳朵里，很好听，如淙淙流水，带来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说着话的同时，后座车窗摇下来。
商渡出现在那，姿态是懒散的，衬衫领口敞着，喉结锁骨露着。
光线太暗，加上右耳边手机的遮挡，其实不太能看清他的面容。
但是，露出的下颌线是棱角分明的，抓握手机的那只手很白，骨节修长分明，青筋遒劲有力。
“你不是走了吗？”周雨晚问他。
“说了来接你。”
所以，他还是绕回来了。
“随便吧。”
周雨晚不跟他争。
留在这儿浪费时间受冻挨饿，也不是她的风格。
“反正你顺路。”
囫囵吃完最后一颗鱼蛋，她收起垃圾丢进垃圾桶，推门出去，连伞都懒得开，小跑到后座门边，开车门上车。
“砰！”
车门甩上，风雨被隔绝在外。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中间只隔着不足二十公分的距离。
他掐断电话，手往下落，随性地耷在敞开的两腿间。
周雨晚拨掉肩发上沾着的一点雨珠，离得近了，才注意到，在他左手无名指根，牢牢卡着一枚银素戒。
音乐跳到Isabel LaRosa的《i'm yours》：
“We're getting closer, inches away
Lose composure, favorite mistake……”
歌声靡靡，缱绻，拉扯。
狭小空间里，暧昧随气温一点、一点攀升。
车子一往无前地冲进雨夜。
他一句话，把微妙的气氛推向高潮——
“我来接你，跟顺不顺路无关。”